这日姜淮即将回京,临行路上,两旁的槐树在风中摇曳。
姜淮站在马车旁,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
三个月前,他奉皇命来到这洪州赈灾,此处满目疮痍。
积雪压塌了无数百姓的房屋,他们失去家园,很绝望。
如今,积雪已除,家园重修,大部分农田已翻,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此刻,一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拄着拐杖,“姜大人,这就去京?不能再多留几日?等过了春节再走?”
那老汉颤巍巍走上前来,他身后跟着数百名百姓,有拄着木棍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妇人,还有不少半大的孩子挤在人群前。
姜淮深吸一口气,拱手向众人行礼:“诸位父老乡亲,皇命在身,本官不敢久留。赈灾诸事我已向赵大人交接,赵大人定会继续照料大家。”
之后人群中传来啜泣。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突然冲出人群。
她手里举着一束针叶簇簇,苍劲如墨的松枝,“钦差大人,这个给您!”
姜淮一看,是自己当初抱过的那个小女孩。
只见那个小女孩仰着脏兮兮的小脸,眼睛里闪着光。
姜淮看着手中常绿的,凛然挺立的松枝,蹲下身,郑重接过。
松枝象征凌冬不凋,坚韧不破。
这大概也是这孩童的宿愿吧,希望他和百姓们遇到困难,都能坚韧不拔。
姜淮弯下身:“谢谢你,小女娃。”
之后,人群突然自动分开一条路,几位老者捧着几个包袱走上前来。
正是当初烧尸体,站出来反对的那个孙氏老者。
“大人,”只见孙老汉深深作揖,“当初你要烧尸体,老朽不让,如今看来,大人真是有先见之明,幸好我们这里没发疫。
作为感谢,我们没什么好东西,只备了几样小物件,请大人务必收下。”
姜淮听完,连忙摆手:“这如何使得?老丈,本官奉旨赈灾,乃是分内之事...哪能玩你们的礼物呢!”
“大人!”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了他。
正是当初那个抱着女儿小梅的樵夫孙大柱,只见孙大柱挤到姜淮前面,黝黑的脸上满是急切:“姜大人,您为了我们洪州,没吃我们一口饭, 没拿我们一文钱,这三个月来日夜操劳,人都瘦了一圈。若是连这点心意都不收,叫我们如何心安?”
“是啊!姜大人,您就收下吧!”
“是啊!钦差大人,您不收我们这些乡亲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姜淮望着那一张张恳切的面孔,终于点了点头:“既如此,那本官愧领了。”
之后那孙老汉这才露出笑容。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第一个包袱:“这是一袋晒干的冬葵,是村里的妇人们一株一株从田埂上采来的。大人别嫌弃,路上泡水喝。”
姜淮接过那粗布袋子,一捏,布袋里头干枯的叶片发出细碎声响。
他记得初到时,灾民们连这样的野菜都吃不上,如今却将辛苦采集的野菜送给他。
之后又有人送来第二个包袱,姜淮将包袱打开一看,是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
一旁那做鞋的婆婆双手递给姜淮:“姜大人!老身年纪大了,眼睛花了,针脚粗了些...大人别嫌弃。
您这几个月为了我们,四处奔忙,我看您的鞋都走烂了,...这双鞋...就送给大人吧!”老人说着,双手颤颤,声音都在发抖。
姜淮看了看,这婆婆他认得,是当初他亲自发过粥的老妇人,估计也是感念他的好。
姜淮双手接过布鞋,只见鞋底密密麻麻的针脚,少说也有上千针。
之后他将鞋拿在胸前,笑道,“婆婆的手艺,比京城的老师傅还要好!”
那老婆婆当即抹泪笑道,“大人不嫌弃,老身就满足了!”
之后是最后一个包袱。
很小,姜淮打开,竟是一件缝制粗糙的孩童百家衣。
姜淮一看,就看到当时铲雪的李大壮走过来。
只见李大壮上前解释道:“姜大人,这是各家各户凑的布头缝的。虽不成样子,却是乡亲们的心意。大人将来若有子嗣,穿上这衣服,定能平安长大。”
姜淮轻轻抚过那件小衣,五颜六色的补丁,每一块布片都代表着一户乡亲。
姜淮感念道,“承蒙诸位厚爱了,姜某...姜某...实在感激不尽!”
姜淮正说着,“大人!”一旁孙老汉突然跪了下来,“姜大人,您救了咱们五百多口人的性命!实乃青天大老爷,活菩萨啊!”
随着这一声喊,其余黑压压的人群如风吹麦浪般齐齐跪下。
姜淮慌忙上前搀扶:“各位乡亲,使不得!使不得!快请起!”他快步扶起孙老汉,转向众人:“都请起来!姜某不过是尽了本分而已...”
“不管怎么说!在咱们心里,大人就是再生父母!”人群中有人高喊。
“对!就是咱们的再生父母!”
更多的人附和着,声音如潮水涌来。
姜淮深吸一口气,拱手向四方行礼:“诸位父老的心意,姜某铭记于心。
此番回京,定将洪州百姓的疾苦如实上奏,请朝廷继续赈济。这些礼品...”他顿了顿,“姜某会一件不落地带回京城,让圣上看看,洪州百姓多么淳朴善良!”
说完,百姓又是一阵感激。
之后,几个孩童不知从哪里拿来哨子,围着姜淮吹起来。
一个孩童给了姜淮一个,姜淮拿过来一看,是用冻坏的麦秆制作的。
他拿起吹了一下,声音清越。
之后更多孩童拿着自己的哨子,围着姜淮吹起来。
声音此起彼伏,很是欢喜热烈。
姜淮看着这些孩童生机勃勃的面孔,笑了笑,他仿佛已经看到次年洪州百姓男耕女织,安居乐业的物阜民丰之态。
时辰不早了。
姜淮再次向众人拱手,告别乡亲,之后转身登上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姜淮从车窗望出去,百姓们仍站在原地挥手,还有一些百姓追着马车跑。
姜淮摆手让他们回去,直到马车转过一个山坳,再也看不见送行的人群,姜淮才放下车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