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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有刀子!可跳。)

秦晔四十岁那年,他们从福利院领回一个瘦小的男孩。

池越鬓角已经泛白,但腰背依然挺直,西装裤熨得一丝不苟。

“叫秦昀吧。”他翻着字典说。

他看着在花园里追蝴蝶的孩子,轻声对秦晔道:“等我走了,总得有人陪你说话。”

秦晔当时正削着苹果,闻言刀尖一滑:“你胡说什么?”

秦昀到家的第一晚,缩在客房不敢入睡。

秦晔半夜起来倒水,看见小孩抱着膝盖坐在飘窗上,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地板上,小小一团。

“怕黑?”秦晔问。

男孩摇头,又点头。

秦晔叹了口气,把人拎到自己卧室。

池越已经睡了,听见动静睁开眼,看见秦晔正笨手笨脚地给小孩掖被角。

“我看你挺关心他的。”第二天早餐时,池越对他说。

秦晔把剥好的鸡蛋放进秦昀碗里:“他太瘦了。”

明明秦晔最开始是反对这件事的,可孩子真带回家后,反倒是他宠得没边。

秦昀摔一跤他都要紧张半天,池越不得不板起脸当严父——作业没写完不准吃冰淇淋,打架必须写检讨。

话是对秦昀说的,眼睛却看着秦晔。

男孩怯生生地点头,秦晔却“啧”了一声:“周末也不行?”

“尤其是周末。”池越摇了摇头,起身去书房。

关门时听见秦晔小声对秦昀说:“没事,爸爸偷偷给你买。”

生命的秋天一步步逼近。

某个黄昏,秦晔推着轮椅带他在花园散步。

蝉鸣已经稀疏,像一首接近尾声的歌。

“秦晔。”池越突然开口,“我走后,你不要太难过。”

轮椅停了下来。

秦晔绕到前面蹲下,握住他枯瘦的手:“胡说什么,你答应过要活到一百岁的。”

池越只是微笑,用拇指擦过他的眼角——那里比年轻时多了皱纹,鬓发也已经花白。

“爱别离是人间常态。”池越的声音很轻,“顺其自然就好。”

这具身体已经走到尽头,普通的延寿之法已经无效。

多个小世界以来,这是第一次他走在秦晔的前面,爱人在自己面前消逝的场景,他自己经历过,其实并不想秦晔也经历一遍。

生离死别,人间万象,池越既希望秦晔能一一勘破,这对他的修行有好处,却又害怕他会痛悔伤身。

银杏叶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像一只金色的蝴蝶。

终点真正到来那日反而平静。

池越是在摇椅上走的,蝉声将歇未歇时,秦晔正给他读报纸,突然发现握着自己的手松了力道。

秦晔怔怔地看着那只手,看着阳光在上面投下的斑驳树影。

直到感受着掌心的那只手慢慢变凉,他才像大梦初醒般去摸池越的脸。

池越闭着眼睛,安静而温柔,好像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说\"报纸读错了\"。

眼泪掉下来时,他下意识张了张嘴又闭上。

来吊唁的人很多。

秦昀接待亲友时,秦晔就坐在角落的藤椅上——那是池越常坐的位置。

有人来安慰,他就点头,其实半句都没听进去。

“爸,喝点水。“秦昀递来茶杯。

秦晔摇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婚戒。

戒指已经在时光的打磨下增添了许多岁月痕迹,内侧的刻痕都快磨平。

月光如水,静静淌过每一处空隙。

葬礼后的第一个深夜,秦晔有些失眠。

他伸手摸了摸身旁的空位,枕头还留着淡淡的药香。

秦晔对着有些空荡的卧室自言自语:“想早点去找你......”

他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婚戒,“又怕去得早了,你要生气。”

过了一会儿,他才笑了一声,“你可得等我,不然,我要闹的......”

床头柜上摆着今天的药盒,是池越一周前给他分好的。

秦晔盯着看了很久,突然叹气:“管我一辈子没管够是不是?”

他起身去书房,翻出画具。

池越青年演讲时的锋芒,中年批文件时的沉稳,老年在花园浇花时的温柔......

种种模样都在他的笔下一气呵成。

他对着画像嘟囔:“秦昀那傻小子还想收你照片,怕我睹物思人......”

指尖轻点画中人的鼻梁:“我想你还需要对着照片?”

秦晔又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画作,忽然得意起来。

“啧,越老越俏。”他对着画中人挑眉,“我这眼光,放现在也得是顶尖的。”

微风拂过画纸,掀起一角。

秦晔下意识转头:“阿越,帮我按着……”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空荡荡的画室里,只有他的影子孤零零地映在墙上。

秦晔把最后完成的画像挂在了书房——正对着池越常坐的那把扶手椅。

挂好画,他习惯性地对着空椅子汇报:“今天血压正常,药也按时吃了。秦昀本来非要留下,被我骂回去了。”

顿了顿,又补充,“……没真骂,就凶了两句。”

窗外传来夜莺的啼叫,秦晔打了个哈欠:“天色不早了,我得睡了。”

转身时又回头,“……不然你又要念叨了。”

他最后看了眼月光中的画像,关上台灯:“晚安,阿越。”

画像在月光中微笑,仿佛真有人在应他。

门铃在上午十点准时响起。

“爸,我带了广式早茶。”

秦昀提着食盒站在门口,三十多岁的人还像小时候那样眼巴巴地望着他,“虾饺和叉烧包,都是您爱吃的。”

秦晔瞥了眼食盒,转身往屋里走:“放厨房吧。”

“那个……小蕊说想接您去我们那儿住段时间……”

“不去。”秦晔头也不回地打断,“我在这住习惯了,换地方睡不着。”

秦昀亦步亦趋地跟着:“可您一个人……”

“家里的厨师、保姆、医生都不是人?就你一个是人?”

秦晔转身看着墙上新裱好的画像,“我能吃能动还有人照顾,不用你们操心。”

他每周三和周六都会去墓园。

秦晔习惯早上七点出门,那时园子里还没什么人,只有园丁在修剪灌木。

池越的灵魂一直在秦晔身边,

他知道要求秦晔独活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情,所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什么也没说。

但秦晔懂得他的牵挂,即使生死短暂的将他们分开,在这段时间里面秦晔也会好好的照顾自己。

因为他知道池越放心不下自己,他不想让爱人担心。

池越站在他身后,看着爱人花白的发梢。

最初那段时间,他以为秦晔会承受不了——那个曾经连他出差三天都要闹脾气的人,怎么忍受生死之隔?

可渐渐地,他发现秦晔的眼泪越来越少,话却越来越多。

“今天带了你喜欢的白玫瑰。”秦晔把花放在墓碑前,从口袋里掏出软布,仔细擦拭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池越穿着深蓝色毛衣,是他六十岁生日时拍的。

“秦昀和他女朋友要结婚了。”他一边擦一边说,“那姑娘是个医生,性子挺稳重的。”

擦完照片,他又开始清理墓碑周围的落叶,“你以前总说他毛毛躁躁的,现在倒是像你了。”

池越怔了怔,随即失笑。

他伸手想揉秦晔的头发,却只拂过一缕穿过掌心的风。

风轻轻吹过,带来远处割草机的嗡嗡声。

秦晔在墓碑旁的石椅上坐下,从保温杯里倒了杯茶。

“今天画了新的设计图,市立图书馆想做个纪念园。”他抿了口茶,“馆长说青竹的意象很好,清雅又有气节。”

园丁推着割草机渐渐走近,噪音大了起来。

秦晔看了看表,快八点了,来扫墓的人会多起来。

“我过几天再来。”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草屑,“茶叶给你留这儿了。”

无论轮回生死还是寂灭归墟,秦晔知道,阿越一定都在等着自己,陪着自己。

死亡是一个凉爽的夏夜,而他们最终会一起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