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港口的汽笛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苏悦办公室的液晶电视上,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穿透了整栋苏氏大厦。
“本台最新消息,由苏氏基金会全资控股的‘晨露物流’,其首航货轮‘晨露号’已于今日清晨满载离港。基金会发言人苏悦小姐宣布,晨露物流首季度预估盈利,将全额注入新成立的‘苏家传统产业振兴基金’,专项用于扶持苏家旗下的传统实业。”
新闻画面上,巨大的货轮如同一座移动的钢铁山峦,缓缓驶出港口,金色的晨曦洒在船舷“chEN LU”的字样上,刺眼得灼人。
消息如同一颗深水炸弹,在苏家老宅的平静水面下轰然引爆。
今夜,恰逢中秋。
苏家老宅灯火通明,一派团圆景象,长长的紫檀木餐桌上,却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硝烟。
主位上,苏家长子苏伯庸的妻子,周氏夫人,慢条斯理地用丝帕擦了擦嘴角,目光淬着冰,扫向坐在末席的苏悦:“悦丫头真是好手段,用苏家的名头在外头折腾,赚了点小钱,就迫不及待地拿回来买名声。这叫什么?施舍吗?有这个心思,不如把公司那几本烂账先理理清楚。”
她的话音尖锐刻薄,像一根根针,扎向在场的每一个人。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苏悦身上,有幸灾乐祸,有担忧,也有冷漠。
坐在苏悦身边的陆寒,周身气压骤降,刚要开口,却被苏悦桌下的一只手轻轻按住。
苏悦没有动怒,甚至连嘴角的浅笑都未曾改变。
她只是偏过头,对身旁的小女孩萌萌柔声道:“萌萌,把姑姑准备的礼物,拿给大奶奶看看。”
萌萌乖巧地从椅子上跳下,捧着一本制作精美的烫金册子,小步跑到周氏夫人面前,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说:“大奶奶,这是姑姑做的书,可好看了!”
周氏夫人脸色一僵,碍于孩子在场,不得不接过。
册子封面,一行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瞬间灼痛了她的眼——《苏家纺织、航运、地产三大板块复苏路线图》。
她下意识地翻开,第一页就是晨露物流的详细数据,以及……与欧洲三家百年商行签订的长期战略运输协议。
苏悦清冷的声音适时响起,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宴会厅:“大伯母,您只看到了晨露物流的盈利,却没看到这份协议的附加条款。”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家族元老,二叔公苏伯庸:“二叔公,您执掌苏家纺织多年,应当知道,我们苏家的云锦丝,曾是欧洲王室的御用之物。可惜,三十年了,我们固步自封,早已被市场淘汰。”
她站起身,缓缓走到苏伯庸身边,伸出纤细的手指,点在协议的一行小字上。
“这三家欧洲商行,之所以愿意将未来十年的远洋运输业务全部交给我们,前提只有一个——他们旗下所有的高定品牌,必须优先且足额采购由我们苏家丝绸厂复产的‘生态云锦’面料。”
“一条航运线,盘活的,是整个纺织产业链。我今天坐在这里,不是来跟各位叔伯婶娘分一杯羹的,我是来把我们苏家这口已经快凉了的锅,重新烧热,让每个人都有肉吃。”
她的声音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在众人心上。
苏伯庸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他死死盯着那份路线图,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良久,他抬起头,深深地看着苏悦,声音沙哑:“三十年了……三十年了!苏家终于出了一个明白人,一个真正看懂了苏家根基在哪里的后辈!”
周氏夫人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没想到自己蓄意发难,反倒成了苏悦展示功绩的踏脚石。
恼羞成怒之下,她手一“抖”,满满一杯红酒不偏不倚,尽数泼在了苏悦身上那件月白色的旗袍上。
“哎呀!你看我这手,真是对不住啊,悦儿!”她假惺惺地惊呼,眼中却满是快意。
旗袍胸口迅速晕开一大片刺目的酒红,如同绽开的血色玫瑰。
陆寒猛地站起,怒意勃发。
苏悦再次按住他的手,只是这一次,她的眼神冷了下来。
她没有去看旗袍上的污渍,而是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了一双精致的银筷。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将银筷在滚水中烫过,缓缓道:“我母亲在世时常说,苏家人吃饭,用银器试毒,既是祖上传下的规矩,更是一种警醒。”
她的目光,如同手术刀一般,直直刺向周氏夫人:“它时时刻刻提醒我们,血浓于水,但也得防着,有人在血里藏刀。”
话音未落,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用那双银筷,夹起一块周氏夫人亲手端上桌的桂花糕,从容地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满场死寂。
所有人都明白,这已经不是试毒,而是诛心。
周氏夫人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悦咽下桂花糕,放下银筷,重新看向她,目光中的冰冷悄然融化,化作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大伯母的手艺还是这么好。我信您不会害我,就像我坚信,我不会让您和苏家,输掉未来。”
一句话,既是警告,也是承诺。
堵死了周氏夫人所有的退路,也给了她一个无法拒绝的台阶。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几乎凝固时,一个稚嫩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萌萌不知何时爬上了高脚椅,学着大人的样子,举起自己的小果汁杯,大声说:“萌萌祝姑姑们以后都不吵架!祝爷爷奶奶、叔公伯公们天天都开心!”
童言无忌,却像一道暖流,瞬间融化了满室的坚冰。
几位上了年纪的族老,眼圈竟微微泛红。
一直端坐主位,仿佛置身事外,不曾言语的苏父,此刻终于缓缓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悦儿回国这三年,没从苏家账上支走一分私利。”
他环视全场,目光在周氏夫人脸上停顿了一秒,又继续道:“倒是为苏家,带回了八条远洋航线,五个新的合作国,以及一个濒临破产的纺织厂的重生机会。”
他拿起桌上的账本,轻轻放下,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账,算得清。”
这五个字,比任何长篇大论都更有分量。
这是苏家真正的掌舵人,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如此清晰地承认了苏悦的功绩与地位。
周氏夫人彻底泄了气,瘫软在椅子上。
宴席不欢而散。
夜深人静,苏悦独自留在书房,整理着那些被旁人视为“烂账”的旧账本。
这是她回国后的习惯
当她翻到一本三十年前的海外账目时,指尖忽然一顿。
一笔数额巨大的海外信托基金记录,赫然在列。
成立日期,是她母亲去世前的一个月。
而受益人那一栏,却因年代久远,字迹变得模糊不清,只能隐约辨认出“苏”姓。
苏悦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指尖轻抚着那行几乎磨灭的字迹,冰冷的眸底,第一次泛起了一丝温热的波澜。
原来,那条回家的路,母亲早在三十年前,就已为她铺好。
她以为,母亲留下的这份信托是今晚最大的惊喜,是她在这场豪门棋局中,找到的最坚固的后盾。
然而,她并不知道,就在此刻,书房的另一端,一双苍老却锐利的眼睛正透过窗格的缝隙,静静地注视着她伏案的背影。
那双眼睛里,翻涌着三十年的悔恨与期望,最终,化为了一声无人听闻的叹息,和一个沉甸甸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