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你也是运气好，刚入圈子的时候有杨宪民和梁老在北川为你站稳脚跟，之后又有韩家点你做女婿，一步迈入京圈。之后又是王家和我，再加上小沈你的手段和头脑，你走到现在的每一步都很稳定。”
“这是你的命，也是你的运，说你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可你不是只负责杀人不渡人的哪吒。”
“这些话，你好好想想。”
说完，陈老便转身离去，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沈风将他送到门口，看着他那略显佝偻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久久不语。
陈老的这番话不是警告，而是真正的指点。
他为沈风揭开了西江那看似平静水面下的暗流和礁石。
这让沈风意识到之前在南粤那种倚仗权势，雷霆万钧，快刀斩乱麻的策略到了西江恐怕会处处碰壁，根本行不通。
他必须换个活法，换一种思路。
当晚，他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面前摊开的是所有关于西江省的资料。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仅仅局限于那些举报信和贪腐线索上。
他开始仔细翻阅那些枯燥的国企内部管理条例和财务制度汇编，甚至是一摞摞西江省下属单位与中央各部委之间的红头文件往来。
……
一周后，沈风率领的联合调查组一行人乘坐一架普通民航客机低调抵达了西江省的省会——原城。
机场里没有欢迎的横幅，停机坪上没有闪着警灯的警车开道，甚至连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领导一个都没有露面。
前来迎接的只有一个省委办公厅的副秘书长。
此人态度无可挑剔的恭敬，言辞也十分客气，但这种客气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礼貌，仅此而已。
车队驶入原城市区，一股独属于老牌重工业城市的气息扑面而来。
空气飘着一股煤灰与焦炭混合的味道，天空是灰蒙蒙的看不清本来的颜色。
道路两旁的建筑大多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风格，厚重板正，透着一股压抑。
调查组被安排在省委招待所。
这里的条件自然是一流的，服务也相当周到。
当天晚上，省委、省政府按照惯例举行了接风宴。
省委书记和省长吴凯泽都出席了。
吴凯泽，五十出头的年纪，身材微微发福，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气质上看起来文质彬彬，更像一个大学教授，而非主政一方的地方大员。
此人在西江以务实和精通经济着称，民间的口碑相当不错。
宴会上，吴凯泽代表省委省政府对调查组的到来表示了欢迎，并当场做出表态会全力配合调查组的各项工作，要求省内各部门必须无条件保留地向调查组提供一切所需要的资料，创造一切便利。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态度诚恳得让你挑不出半点毛病。
沈风端着酒杯，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心里却没把这些话当回事。
南粤的官员要么是如临大敌，要么是谄媚奉承，情绪好歹都写在脸上。
西江的这套班子冷静得像一台机器。
他们不抗拒你，也不讨好你，只是严格刻板地按照规章制度来办事。
这是一种更高明的对抗——软钉子。
他们用一种让你无法指责的态度，在你面前构筑起一堵看不见却又难以逾越的墙。
接下来的几天，调查组的工作情况完全印证了沈风的预感。
他们需要调阅任何文件，省委办公厅的反应速度极快，保证在第一时间派专人送来。
但是，送来的材料无一例外全都是经过精心筛选早已公开的常规资料，从里面别想找到任何一条有价值的线索。
他们想找某位干部谈话，对方也会在约定的时间准时出现，态度良好。
可整个谈话过程不是在歌功颂德，就是在说一些无关痛痒的陈年旧事。
人人都像提前背好了稿子，说话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整个调查组就像一拳重重地打在了棉花上，空有万钧之力，却根本无处着手。
李冠民在京城听了沈风的电话汇报，也感觉到了事情的棘手。
“看来，陈老说得没错，这帮人是在用规则跟你打太极。”
“他们不犯错不违规，就是在程序上拖着你耗着你，让你憋着一肚子火却找不到任何发作的理由。”
沈风站在窗边，看着招待所外灰蒙蒙的天说：“他们越是这样就越证明这里面的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
“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跟他们耗下去吧。”
“他们想打太极我就陪他们打。不过，得换个场地换个打法。”
沈风挂了电话，他决定不再跟省委、省政府这些太极高手继续纠缠下去。
他要直接下沉，深入到西江的心脏地带——西江钢铁集团。
他要亲自去会一会那个在西江被称为钢铁沙皇的传奇人物。
西钢集团的董事长，高建成。
调查组正式向省里提出要对西钢集团进行全面的财务和项目审计时，省长吴凯泽亲自来到了招待所。
他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脸上甚至还带着歉意地笑。
“沈主任，您要对西钢进行审计我们省里是百分之百支持的。”
吴凯泽坐下后，开门见山地说：“不过呢，有一个小小的程序问题可能需要先跟您说明一下。”
“哦？”
沈风不动声色。
“西钢集团不仅是我们西江的龙头企业，更是咱们国家的战略重点单位，它的特殊性在于还承担着多项国防和尖端科技领域的特种钢材生产任务。”
吴凯泽的语速不快，条理清晰。
“按照国资委和国家保密局的相关联合规定，对西钢这类特殊企业的核心财务账目和项目进行审计，需要由中央审计署和国家保密局牵头，联合授权并组成专门的审计小组才行。”
说着，他将一份文件从公文包里拿出递到沈风面前。
“您看，这是相关的文件影印件。所以我们地方上是没有这个权限的。”
“当然了，如果您能拿到中央这两家的授权文件，别说审计，我们立刻就配合您把西钢翻个底朝天都绝对没二话。”
吴凯泽的脸上是真诚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颗软钉子又硬又滑，还带着红头文件的保护色，让沈风准备好的重拳再一次落在了空处。
省长吴凯泽走后，调查组的办公室里一片沉寂。
几个年轻的组员个个脸色铁青，他们何曾受过这种憋屈。
对方把规则这张大牌直接拍在了桌上，让他们所有的雷霆手段都变成了空谈。
“主任，这不就是耍无赖吗！”
一个从纪委抽调来的年轻组员气愤地拍了下桌子：“他们明摆着就是拿中央的规定当挡箭牌！”
“他不是耍无赖，他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
沈风表情平静。
“西钢的性质确实特殊，按照现有的程序规定，我们的确没有直接审计它核心账目的权力。”
“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
“算了？”
沈风敲了敲文件：“我的字典里就没有‘算了’这两个字。”
他看向墙上那张西钢集团的组织架构图。
“他们不让我从正门进去，那我就自己找条路翻墙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