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江口的海风,带着一丝咸腥和暖意,吹在每个人的脸上,却吹不散他们心头的震撼。
长孙无忌觉得自己这辈子见过的场面够多了。玄武门的血,渭水河畔的盟,贞观初年的蝗灾,草原上的千里白骨。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是古井不波,可眼前这座名为“花城造船厂”的怪物,还是让他的心跳漏了半拍。
这不是城,这是一头活着的,正在不断吞噬钢铁、喷吐巨舰的利维坦。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房玄龄,发现这位以智计深沉着称的老搭档,此刻也正扶着船舷,嘴巴微张,眼神里满是失焦的茫然。他们穷尽一生所学的屠龙之术,经世济民的道理,在这座钢铁丛林面前,显得那么苍白……
李靖的目光早已越过了那些正在建造的船体,投向了更远方的深蓝。
他看到的不是船,而是一座座可以移动的国土,一个个可以随时投送数万兵力的滩头阵地。他戎马一生,开疆拓土,所思所想从未离开过陆地。而此刻,这位大唐军神第一次感觉到,一片比草原和沙漠加起来还要广阔无数倍的新世界,在他面前展开了。
“段尚书,你可是给本王,给大唐立下了不世之功啊。”李承乾的声音将众人的神思拉了回来。
工部尚书段纶,这个昔日里养尊处优的国公,此刻却像个刚从灶台里爬出来的老伙夫。他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工装,脸被南国的烈日晒得黝黑,原本富态的肚子也消减了不少,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听到太子的夸奖,段纶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嘿嘿傻笑起来,那神情,骄傲得像个得了夫子夸奖的蒙童。“殿下谬赞,谬赞了!臣……臣就是个监工的。真正厉害的,是您给的图纸,是这几万个不要命的工匠!”
他指着那座巨大的钢铁骨架,唾沫横飞地介绍起来:“殿下,诸位大人,请看!这便是未来的南海舰队旗舰,‘海天号’!全长四十丈,宽六丈,满载排水量……呃,按殿下的新单位,是五千吨!比镇远号足足大了一半!全舰采用分段式建造法,上百个小组同时开工,最后像拼积木一样合拢,速度比当初造镇远号快了三倍不止!”
“船体两侧,预留了十二个主炮位,前后甲板还能加装四座辅炮!全舰核心区装甲,用的是登州新送来的渗碳钢,一尺厚!就算是镇远号的主炮,在五百步内也别想打穿!”
“还有!我们按照格物院的新图纸,改进了水密隔舱。全船分了十六个独立舱室,就算有三个舱室同时进水,船也沉不了!”
段纶越说越兴奋,仿佛在介绍自己最得意的孩子。他带着众人走下码头,踏上船厂坚实的水泥地。一股混合着铁锈、煤烟和汗水的灼热气息扑面而来,那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却让这群权贵们个个精神一振。
他们看到了一排排规划整齐的营房,听到了远处传来的琅琅读书声。段纶解释说,那是为工匠子弟开设的技工学校,半天学文化,半天跟着老师傅下车间实习。他们还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用耐火砖砌成的广场,中间矗立着十座比人还高的转炉,正日夜不休地喷吐着炽白的火焰,将从北方运来的铁矿石,化作滚滚的钢水。
这里,不仅仅是一个造船厂,这是一个围绕着造船,建立起来的完整工业生态。从炼钢到机械加工,从人才培养到后勤保障,一切都井井有条,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诸位,请随孤来。”李承乾领着众人,走进了一座巨大无比的厂房。
一进入厂房,一股恐怖的热浪便迎面袭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厂房的正中央,一个由无数巨大齿轮、曲轴和铜管组成的钢铁怪物,正在有条不紊地运行着。
“这……这是蒸汽机?”饶是长孙无忌,也被眼前这台比甘露殿还要庞大的机器给惊住了。
“正是!”李承乾的眼中闪烁着光芒,“这是即将安装在‘海天号’上的心脏!三缸联动式船用蒸汽机,代号‘盘古’!马力是镇远号的三倍!足以驱动五千吨的船身,达到十五节的最高航速!”
众人看到,在机器的顶部,一个精巧的离心式调速器正在飞速旋转。随着机器转速的变化,两个小铁球时而张开,时而闭合,精准地控制着下方阀门的开合度,让整个庞然大物的运转,呈现出一种暴力而又和谐的美感。
“不可思议……简直是鬼斧神工!”一位出身将作监的老臣,喃喃自语,看着那台蒸汽机的眼神,如同在仰望神迹。
“神?”李承乾笑了,“段尚书,你告诉他们,咱们这儿,谁才是神。”
段纶挺起胸膛,自豪地指着身边那些满身油污,却眼神专注的工匠们,大声道:“在这里,能让钢铁听话的工匠,就是神!”
这句话,掷地有声。
那些商贾和世家代表们,看着那些在他们眼中如同蝼蚁般的匠人,第一次感觉到了由衷的敬畏。他们终于明白,太子殿下所说的“新时代”,到底是什么意思。在这个时代里,权谋和出身或许依旧重要,但能创造出这些钢铁怪兽的“技术”,才是真正的核心力量。
李承乾很满意众人的反应。他要的就是这种思想上的冲击。
他带着众人走上了一座高台,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船厂的全貌。他指着那艘已经初具雏形的“海天号”,又指了指旁边一个同样巨大,却空空如也的干船坞。
“‘海天号’,是我大唐海军走向深蓝的第一步。它的图纸,孤在一年前就已经画好。它的性能,在当下,是独步天下,无可匹敌。”
李承乾顿了顿,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但是,技术,是永远在进步的。在孤的脑子里,下一代战舰的构想,已经有了眉目。它会更快,更坚固,火力更凶猛。它将不再使用笨重的穿甲弹,而是会用一种……能‘爆炸’的炮弹。”
“爆炸的炮弹?!”李靖的瞳孔猛地一缩。
“没错。”李承乾看着众人震惊的表情,满意地点了点头,“所以,孤今天想跟大家,玩一个新游戏,打一个新赌。”
他伸手指着那个空着的船坞,声音充满了蛊惑。
“这个船坞,就是为下一艘‘梦幻战舰’准备的。它的名字,现在还是空白。它的建造资金,现在也还没有着落。”
“孤决定,就在此地,以拍卖的形式,出售这艘还不存在的战舰的‘冠名权’!以及,其未来十年,所有贸易收益的‘一成份子’!”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拍卖一艘还只存在于太子脑子里的船?这……这已经不是疯狂了,这是荒诞!
“殿下,这……这恐怕不合规矩吧?”户部尚书戴胄第一个站了出来,作为大唐的财神爷,他觉得太子的玩法实在是太野了,让他这个管账的有点心惊肉跳。
“规矩?”李承乾反问,“戴尚书,我问你,五年前,我发行债券,合规矩吗?一年前,我弄出股票,合规矩吗?”
戴胄顿时语塞。
“孤的规矩,就是不断打破旧的规矩,建立新的规矩!”李承乾的声音陡然拔高,“今天,孤就是要看看,在场的人里,谁的眼光,能跟得上孤的脚步!谁的胆子,配得上这大航海时代的财富!”
“这不单单是一场拍卖,这是一场对未来的豪赌!赌注,就是你们对孤,对大唐的信心!”
他环视全场,目光如炬:“底价,一百万贯!现在,谁第一个上船?”
人群彻底炸了。
一百万贯,买一个名字,和一个虚无缥缈的“一成份子”?
就连程咬金都觉得太子这次玩得有点太大了,他挠了挠头,小声对旁边的尉迟恭说:“他娘的,俺那点俸禄,连个零头都凑不齐。要不,咱俩把婆娘的嫁妆都偷出来凑凑?”
尉迟恭瞪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而那些商贾和世家代表们,则陷入了剧烈的天人交战。理智告诉他们,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但眼前那座钢铁雄城,那台正在轰鸣的蒸汽巨兽,又在疯狂地刺激着他们的神经。
一个吝啬的粮商,因为错过了第一批股票而把大腿都拍肿了,此刻他双眼通红,呼吸粗重,拳头攥得死死的。
贪婪与理智,在他的脑海里疯狂搏斗。
终于,在死一般的沉寂中,一个声音颤抖着响起。
“我……我出一百一十万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