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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龙吟三国 > 第130章 刘备入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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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六年的深秋,寒意已浓。刘备率领着一千多名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残兵败将,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踏入了荆州南阳郡的地界。这支队伍如同在风中摇曳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他们寻得一处相对隐蔽的山谷,勉强扎下营盘。放眼望去,四周是萧瑟的枯黄野草,卷曲的落叶铺满了地面,像一层残破的盔甲。人和马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仿佛连最后一点生命的热力也被这无情的深秋吸尽了。

中军帐内,仅有一支蜡烛发出微弱的光芒,映照着刘备孤寂的身影。他枯坐在案几前,眉头紧锁,如同刀刻一般。汝南惨败的景象依然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敌人铁蹄踏破营寨的轰鸣、忠心士卒濒死时的哀嚎,总在寂静的深夜反复折磨着他的神经。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大腿内侧,那里的皮肉竟然比过去松弛了许多,甚至有些绵软无力。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箭矢,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髀肉复生!”——这分明是长久不骑马征战,养尊处优才会出现的迹象啊!那些纵马扬鞭、驰骋沙场的日子,难道真的已经那么遥远了吗?

帐外,关羽借着清冷的月光,一遍遍擦拭着他那柄威震天下的青龙偃月刀。刀锋反射着寒星冷月,映照出他凝重而坚毅的面容。不远处,张飞粗犷的嗓门打破了山谷的沉寂:“粮草又他娘的见底了!这鬼地方,连只野兔都难寻!”他烦躁地一脚踹在旁边的大树上,惊起几只寒鸦,“嘎嘎”叫着飞向灰蒙蒙的天空。

刘备闻声走出帐外,抬头望了望稀疏的星斗,一股决绝涌上心头。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对两位兄弟沉声说道:“明日,就我们兄弟三人,去襄阳城!”

第二天清晨,兄弟三人收拾妥当,向着襄阳城出发。刘备换上了一件虽已洗得发白却依然整洁的旧袍,努力挺直了因连日奔波而略显佝偻的腰背。关羽的绿袍和张飞的皂衣,也被他们仔细拍打,尽力拂去征尘。只有刘备那匹跟随他辗转多年的老马,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蹄声敲打在官道上,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仿佛踏在旁观者无声的叹息里。

当襄阳城那巍峨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城门前已是旌旗招展。进入襄阳城中,府衙门前,荆州牧刘表,身披象征尊贵的紫色锦袍,腰束玉带,早已率领着文武僚属在此等候。

看到刘备的身影,刘表脸上堆满笑容,大步流星地迎上前来,一把紧紧握住刘备的手。那双手初时带着秋风的凉意,但很快就传递出主人的热情:“玄德贤弟!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尊颜,真是了却了我平生一大心愿啊!”

“景升兄!”刘备心头一热,眼眶竟有些湿润,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备……如今不过是败军之将,如同丧家之犬,蒙兄长不弃,亲自出迎,备实在是……惭愧无地!”他深深弯腰,向刘表行了一个大礼。这一拜,既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也饱含着乱世英雄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沉重与无奈。

刘表身后,长史蒯越、治中邓义、别驾刘先等文臣,以及掌握军权的都督蔡瑁、张允等武将,神情各异,目光复杂地交织在这位名满天下却又落魄至此的枭雄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有同情,也隐隐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戒备与不屑。

当晚,荆州刺史府内灯火辉煌,一场盛大的宴席为刘备三兄弟接风洗尘。巨大的青铜朱雀灯盏中,粗大的蜡烛燃烧着,将整个厅堂照得亮如白昼。梁柱上精美的彩绘、四周垂挂的华丽丝帛帷幔,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襄阳城中的权贵名流济济一堂,珍馐美味如同流水般被侍女们呈上,编钟与玉磬奏响悠扬清越的乐章,一派太平盛世、歌舞升平的景象。刘表亲自拿起酒壶,为刘备面前的酒杯斟满美酒,热情洋溢地说:“玄德贤弟,请满饮此杯,洗去一路风尘劳顿!”

刘备双手恭敬地捧起酒杯,一饮而尽。温热的酒液滑过喉咙,却丝毫化不开他心头的郁结。他环顾四周,金杯玉盏,觥筹交错,舞姬们身姿曼妙,乐声靡靡。这一切奢华景象,与他谷中那些啃着冷硬粗饼、裹着薄衾瑟瑟发抖的士卒们形成了天壤之别。他脸上不得不堆起应酬的笑容,口中谦逊地回应着刘表的关怀与宾客的寒暄。

一曲舒缓的《鹿鸣》刚刚奏罢,琴音袅袅未绝。长史蒯越端着酒杯,脸上挂着温和却深不可测的笑容,向刘备走来:“刘青州(刘备曾任青州牧)名动四海,当年虎牢关前,三英战吕布的壮举,至今令人传颂!不知刘青州对如今天下大势,有何高见卓识?”他的语气听起来如同春风般和煦,但字里行间却暗藏着试探的锋芒。刹那间,原本喧闹的宴席安静了下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刘备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刘备心头猛地一紧,但面上笑容丝毫未改,依旧谦逊地回答:“蒯长史过誉了。备不过是一介庸碌之人,幸得景升兄错爱收留。天下大事,自有景升兄这等明主与在座诸位贤能运筹帷幄,备寄居于此,岂敢妄加评议?”他深知自己此刻的身份如同走在悬崖边上,任何锋芒都必须深藏,言辞务必滴水不漏。

“哦?”蒯越的笑意更深了,眼神却更加锐利,他向前微倾身体,继续追问,“那青州辗转中原,屡遭挫折却百折不挠,屡仆屡起,这份坚韧所依仗的,究竟是什么呢?莫非……真是天命所归?”这“天命所归”四个字,如同重锤砸在寂静的厅堂上!

此言一出,整个宴会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冻结了。连一直带着笑意的刘表,举杯的手也明显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深沉莫测,紧紧盯着刘备的脸。这已经不仅仅是试探,几乎等同于诛心之问!

坐在刘备下首的关羽,丹凤眼危险地眯了起来,放在腰间佩剑剑柄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白色。一旁的张飞,浓眉倒竖,铜铃般的大眼圆睁,鼻孔气得一张一翕,胸膛剧烈起伏,眼看就要如同火山般爆发!

刘备心念电转,正想如何圆融地化解这致命的刁难。然而,旁边的张飞早已被这赤裸裸的挑衅和恶意激得怒火冲天!他猛地一拍面前的桌案!“砰!”一声巨响如同平地惊雷!杯盘碗碟被震得叮当作响,酒水菜肴四处飞溅!

“呔!”张飞声如巨雷,震得房梁似乎都在嗡嗡作响,“我大哥是真心实意来投奔刘荆州!你们这些鸟人!吃着席上的珍馐美味,喝着美酒,嘴里却放出这等阴损恶毒的屁来!到底安的是什么心?!是何道理?!”这一声怒吼,如同晴天霹雳,将整个宴席彻底炸裂!悠扬的琴音戛然而止,只听“铮”的一声刺耳锐响,琴弦竟应声崩断!原本翩翩起舞的舞姬们吓得花容失色,惊叫着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武将席上的蔡瑁、张允等人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手按剑柄,眼中射出凌厉如刀的寒光,直刺向张飞!整个大厅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如同拉满的强弓,杀气弥漫,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剑拔弩张之际,刘备猛地站了起来!他动作显得极为仓促,宽大的袖袍“不小心”一带,竟将面前斟满酒的金樽打翻!醇香的美酒泼洒出来,将他胸前的衣襟染湿了一大片。这突如其来的、略显狼狈的意外,反倒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那即将爆发的杀伐之火,冲淡了令人窒息的紧张。

“三弟!放肆!不得无礼!”刘备厉声呵斥张飞,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随即,他立刻转向刘表,脸上迅速换上了深深的愧赧与歉意,再次深深弯腰作揖,姿态放得极低:“景升兄!三弟张翼德,天生性如烈火,粗莽无文,冲撞了在座诸位贤达,更搅扰了兄长精心安排的盛宴雅兴!这全是备管教无方之过,死罪!死罪啊!”他的话语恳切至极,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刘表脸上的阴云在刘备这番举动下,慢慢地散开了。他捋着胡须,哈哈一笑,摆了摆手,仿佛刚才的冲突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小插曲:“益德(张飞字)性情中人,快人快语,真性情也!无妨,无妨!玄德贤弟不必如此自责,快快请起!”

他随即环视全场,语气变得严肃而郑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玄德乃汉室宗亲,中山靖王之后!忠义之名,着于四海!今日他不辞辛苦前来投奔,乃是我荆州之幸事!诸位当以贵宾之礼相待,若再有此等失礼之举,休怪我不讲情面!”蔡瑁、蒯越等人见主公态度如此明确,虽然心中依旧愤懑不平,也只能强压怒火,悻悻然地收回了按在剑柄上的手和那充满敌意的目光。

一场足以引发血光之灾的风波,在刘备以退为进、示弱自污的巧妙应对,以及刘表顺水推舟、借机立威的默契配合下,终于被险险地平息了下去。丝竹管弦之声重新响起,舞姬们战战兢兢地重新起舞,宾客们也再次举杯,宴席似乎恢复了表面的热闹与和谐。

然而,那无形的裂痕与深深的疏离感,却如同水底的暗流,在每个人心头悄然涌动。刘备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谦逊,但在那笑容深处,细心观察的人或许能捕捉到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和前所未有的警惕。当侍者再次为他斟满金樽时,他举杯的手沉稳依旧,但心却沉甸甸的,如同坠入了深秋冰冷的汉水江底——此间温暖繁华,终究非我安身立命之乡;此宴盛情款款,步步之下却可能暗藏深渊。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蒯越、蔡瑁等人看似平静的面孔,仿佛能穿透那层伪装,看到其下涌动着的冰冷算计与敌意。这荆襄九郡的富庶与安宁,对于此刻的刘备而言,竟成了另一座需要他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小心翼翼攀援的悬崖峭壁。

夜阑更深,宴席终于散去。兄弟三人辞别刘表,在清冷月光的照耀下,策马踏上归途。夜空中寒星点点,如同无数只冷漠的眼睛,无声地俯瞰着这纷扰的人间。山谷营地中,疲惫的士兵们早已裹着薄薄的被褥蜷缩着进入梦乡,只有几堆不肯熄灭的篝火,在浓重的黑暗里顽强地跳跃着,如同士兵们心中那不肯屈服的微弱火种。

刘备勒住缰绳,驻马在一处小山坡上,久久地回望襄阳城的方向。那里依然灯火辉煌,一片繁华景象,却显得那么遥远而虚幻。刺骨的夜风穿透他单薄的旧袍,带来阵阵寒意。他再一次下意识地伸出手,用力地按住自己大腿内侧——那松弛皮肉的触感,远比宴席上那些冰冷的试探和敌意的目光更真实、更深刻地刺痛着他的神经。它无声地提醒着他:时光在流逝,壮志在消磨。

“大哥,夜深了,露水重,回帐歇息吧。”关羽低沉而关切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兄长般的沉稳。

刘备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固执地投向那片象征权力与安逸的灯火,声音低沉得如同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这无尽的寒夜和冷漠的星辰发出不甘的叩问:“日月如梭,光阴似箭,人就要老了……可复兴汉室的功业,又在何方?髀肉复生……髀肉复生啊……”他猛地一夹马腹,那匹瘦弱的老马吃痛,发出一声嘶鸣,奋起余力向着山坡下那点着微弱篝火的营地奔去。

山坡下,营火旁,张飞如雷的鼾声早已响起,粗犷而安稳,似乎已将宴席上的不快抛诸脑后。关羽默默地策马,紧随在刘备身后,那双丹凤眼警惕地扫视着沉沉的夜色,如同最忠诚的守护者。

山谷重归寂静,唯有呜咽的风声,与远处襄阳城隐约传来的,在这片天地间,交织成一首苍凉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