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0月18日,蓬莱基地,“熔炉”实验室隔离观察室。
空气不再仅仅是凝重,更添了几分近乎神圣的肃穆。许明远平躺在一张结构异常复杂的诊疗床上,这已非单纯的医疗设备,更像是某种进行精密仪式的祭坛。床体本身由能高度传导生物信号的复合晶体材料制成,内部嵌入了无数微小的“星源”碎屑,形成一张低功率但持续运转的能量网络,温和地滋养着他那脆弱不堪的身体。更多、更细的传感器如同神经束般与他连接,实时监控着他生理和能量场的每一丝最细微的变化。
生物能读数:1.8%。
这是一个多月来,在苏婉清留下的“守护”频率持续温和滋养、以及萧萱萱每日不惜加剧自身排异反应(稳定在40%的高危区间)进行引导共鸣下,艰难攀升到的数值。依旧微弱,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加稳定、内敛,仿佛经过淬炼的精钢,蕴含着之前所未有的潜力。
李哲站在主控台前,指尖因为用力按压而发白。屏幕上不再是混乱的能量风暴,而是两幅并行的、逐渐趋于和谐的能量波动图谱。一幅属于许明远,银白色,带着星辰运转的冰冷与浩瀚;另一幅属于萧萱萱,暖银色,如同涅盘凤凰的生命之火。两者如同螺旋般交织、共鸣,在“守护”频率构成的无形场域中,抵抗着外界“权杖”那阴魂不散的、却已被大幅削弱的意识渗透低语。
“神经系统同步率稳定在71.3%。‘星海系统’逻辑混乱度下降至阈值以下。bioSync(生物同步)模块活跃度显着提升,‘纳米单元引导协议’与萧萱萱小姐的频率契合度达到89%。”技术主管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理论上…可以进行浅层意识接触尝试了。”
浅层意识接触。这意味着不再是单方面的引导或被动防御,而是尝试让许明远那初步稳定的意识,在萧萱萱的辅助下,主动地去感知、去触碰“星海系统”内部那些被污染封锁的区域,甚至…尝试调用部分基础功能。
风险巨大。一旦“权杖”还隐藏着更深的陷阱,或者许明远的意识无法承受主动运作的负荷,后果不堪设想。
李哲的目光投向观察窗另一侧。萧萱萱已经做好了准备,她坐在特制的感应椅上,左腿包裹在散发着微弱冷气的抑制装置中,以对抗高强度的排异反应。她的脸色苍白,但眼神清澈而坚定,对着麦克风轻轻点头。
“开始。功率维持在最低档。萱萱,你为主导,明远,跟随她的频率,尝试感知‘Shadowm’(阴影通讯)模块,目标是…接收外部环境背景噪音,仅限于此。”李哲的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指令下达。萧萱萱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暖银色的生物能场再次温柔地释放,如同最细腻的丝线,探入许明远的意识之海。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引导,而是带着明确的“邀请”。
许明远悬浮在意识海深处,那1.8%的生物能如同复苏的心脏,有力地搏动着。他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温暖的牵引。他不再抗拒,也不再是完全被动地跟随,而是尝试着,小心翼翼地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意念,如同初生的婴儿第一次试图抬起手臂,轻轻地“搭”上了那暖银色的丝线。
就在两者意念接触的瞬间——
嗡……
一种奇妙的共鸣感瞬间传遍两人全身!仿佛两个残缺的音符终于找到了彼此,奏响了一个短暂却完美的和弦!许明远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仿佛干涸的土地得到了滋润;而萧萱萱则感觉左腿那时刻不停的针刺般疼痛竟然瞬间减轻了大半,一种温暖的、充满生机的力量顺着链接反馈而来,让她精神一振!
“链接稳定!共鸣峰值超出预期15%!”技术员惊喜地报告。
“引导他…感知那片‘阴影’…”萧萱萱在心中默念,将代表着“Shadowm”模块的感知路径,通过共鸣传递过去。
许明远的意念跟随着,如同盲人第一次触摸世界。他“看”不到,却能“感觉”到。他感觉到了一片巨大的、冰冷的、布满尘埃和裂痕的…“金属平原”。那是处于离线状态的阴影通讯模块。他遵循着本能,尝试着向这片平原注入一丝微弱的能量,并按照萧萱萱传递过来的“接收”指令,轻轻“叩击”了某个区域。
刹那间,那片死寂的金属平原微微震动起来!无数细微的、杂乱无章的“声音”顺着那丝能量流,涌入他的感知!
那不是真正的声音,而是外界无处不在的电磁波信号被模块捕捉、转化后的信息洪流!公共通讯的残片、雷达波、卫星信号、甚至基地内部设备的微弱电磁泄漏…庞大、混乱、毫无意义。
对于普通人而言,这瞬间涌入的垃圾信息足以让人发疯。但对于初步恢复感知的许明远,以及通过链接共享感知的萧萱萱,这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的体验。他们如同刚刚获得听力的聋人,贪婪地感受着这个“嘈杂”的世界。
然而,就在这片庞大的噪音背景中,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带着某种规律性重复的信号碎片,如同针尖般,刺入了许明远的感知!
那信号并非人类通讯的加密模式,其结构古老、简洁,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和急切。它重复着一段简短的代码,代码的核心,包裹着一个清晰的坐标数字和一个…倒计时!
许明远的意识本能地抓住了这个异常的碎片,将其从噪音中剥离出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萧萱萱也感知到了这个信号,她的脸色猛地一变!
“等等!这个信号…我好像…在哪里…”她猛地睁开眼,看向李哲,“李工!立刻分析这个信号模式!匹配数据库!尤其是…‘旅行者17号’的历史档案!”
李哲一愣,瞬间意识到什么,立刻下令。
庞大的数据库被高速检索。几秒钟后,结果弹出,让所有人心头巨震!
匹配度97.8%:信号编码结构与“旅行者17号”探测器深空低频段备用求救信标(代号:“孤星”)高度吻合!
坐标指向:菲律宾海沟,北纬11°21',东经142°12',深度:7189米! 倒计时:71小时34分12秒… 11秒… 10秒…
旅行者17号?!那艘几十年前发射、早已失联、据说已飞出太阳系的深空探测器?!它的求救信标怎么会出现在地球最深的海沟里?!而且还有一个指向那里的倒计时?!
一个恐怖的联想瞬间击中所有人!
“是陷阱!”李哲失声,“‘权杖’或者‘船长’…他们找到了旅行者17号,或者它的残骸,甚至…改造了它!他们把它放在了海沟里!这个倒计时…是某种启动信号!和之前在K7矿听到的号角一样!”
“它的目标是什么?!”萧萱萱急问。
许明远的眉头紧锁,那信号碎片如同跗骨之蛆,在他的感知中尖叫。他残留的、“星海系统”的本能让他试图去解析信号更深层的指令。这超负荷的运作让他刚刚稳定的生物能读数再次开始波动!
“明远!停下!不能再深入了!”萧萱萱感受到链接那端的痛苦,急忙喊道。
但许明远仿佛没有听到,他的全部意志都被那信号吸引。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触及信号核心的瞬间——
一副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图像,如同爆炸般在他和萧萱萱的共享感知中炸开!
那是一片极度深邃、毫无光亮的黑暗海底。一个巨大、扭曲、布满深海沉积物和怪异寄生生物的金属物体,半埋在海泥中,依稀能看出古老探测器的轮廓。但它的正面,本该是摄像头和科学仪器的地方,却被粗暴地改造,安装上了一个巨大的、闪烁着幽蓝色不祥光芒的…能量聚焦晶体阵列!阵列的中心,一点毁灭性的光芒正在缓缓积聚,对准的方向…赫然是海沟上方某处地质结构极其脆弱的区域!
图像一闪即逝!
许明远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生物能读数暴跌至1.5%!链接被迫中断!
“明远!”
“快!急救!”
医疗室内瞬间乱成一团。
但李哲却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不断减少的倒计时,和旁边地质学家刚刚调出的菲律宾海沟目标区域地质结构图——那里有一条贯穿地壳的薄弱断裂带!
“他们的目标不是军事打击…”李哲的声音因恐惧而嘶哑,“他们…他们想用旅行者17号改造的武器…轰击海沟断裂带!引发超大规模的海底地震甚至是…海啸!目标是…环太平洋沿岸所有人口密集区!这是…清洗!是‘净世’!”
这个结论让整个控制室如坠冰窟!
“立刻上报联邦最高层!通知所有环太平洋国家!疏散沿海地区!”李哲几乎是吼出来的,“联系鹰巢!我们需要最顶尖的深潜小队!必须在倒计时结束前,下到七千多米,找到并摧毁那个该死的东西!”
同日,联邦东部前线,原“钢刃”基地废墟以西八十公里,临时代号“铁砧”的防御枢纽。
炮火的轰鸣已成为背景噪音。空气中弥漫着永不散尽的硝烟和血锈味。临时构筑的工事后方,一片狼藉的野战医院里,伤员的呻吟不绝于耳。
游隼脸上覆盖着厚厚的沙尘和凝固的血块,新的伤痕叠加在旧的疤痕之上。他正默默地将一个个能量弹匣压入战术背心。他的眼神比沙漠的夜晚更冷,所有的情感仿佛都已在这场无尽的消耗战中磨灭,只剩下最纯粹的杀戮本能和任务指令。
磐石巨大的身躯坐在一箱弹药上,任由军医给他背上那道恐怖的伤口换药。伤口深可见骨,边缘泛着不祥的黑紫色,那是改造人能量武器残留的辐射灼伤,极难愈合。他咬着一块木头,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如同小溪般淌下,却一声不吭。他的重型电磁步枪靠在旁边,枪管已经更换过三次。
影雀蹲在一个临时架设的通讯天线旁,战术终端通过一根临时铺设的光纤,贪婪地汲取着后方传来的有限数据支持。她正在试图分析最近一次小规模接触中,俘虏的一个严重损毁的改造人士兵残骸里提取的生物芯片数据。芯片大部分烧毁,但残留数据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这些改造士兵的“生物模板”和“战斗数据”,正在通过某种隐秘的量子信道,进行着跨区域的实时同步和优化。它们真的在学习,在进化,背后有一个强大的中央处理器在指挥。
“妈的,没完没了…”磐石吐掉嘴里咬碎的木头,声音嘶哑,“这帮铁疙瘩越打越精,我们的人越打越少…”
游隼没有说话,只是将最后一个弹匣啪地一声推入卡槽。
就在这时,三人随身携带的、最高优先级的加密通讯器同时震动起来。
李哲的声音直接切入,没有丝毫寒暄,只有最简洁、最冰冷的情报和命令:
“鹰巢小组,最高优先级任务。”
“目标:菲律宾海沟,深度7189米,坐标已发送。”
“目标性质:被深蓝工场改造的‘旅行者17号’探测器,搭载战略级地壳武器,倒计时约71小时引爆,意图引发超大规模灾难。”
“任务:潜入目标深度,定位、确认、并彻底摧毁该武器。”
“可用资源:‘海龙号’已紧急改装,配备最新‘深渊探索者’级深潜器(耐压等级:米),及一套基于新频率开发的‘深海镇魂曲’原型装置(对改造生物兵器特化)。”
“备注:该区域疑似存在其他高危未知生物信号(参考上次遭遇),任务风险等级:最高。授权使用一切必要手段。”
通讯结束。
死一般的寂静。
游隼缓缓抬起头,冰冷的眼神中终于燃起一丝不同于杀戮的火焰——那是面对深渊巨兽时的决绝。
磐石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动背上的伤口一阵剧痛:“七千多米…嘿,真他娘的看得起我们…”
影雀已经站起身,快速收拾装备,眼神锐利:“‘深渊探索者’深潜器数据已接收。‘深海镇魂曲’参数分析中。我们需要立刻前往三号停机坪,运输机一小时后起飞。”
没有犹豫,没有抱怨。三人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立刻行动起来。
蓬莱基地,隔离观察室。
许明远在经过紧急救治后,再次陷入昏睡,但生命体征暂时稳定。萧萱萱守在他的床边,左手紧紧握着他冰凉的手,右手则无意识地按压着剧烈刺痛的左腿。她的目光却异常明亮,紧紧盯着屏幕上那个不断跳动的、来自深渊的死亡倒计时。
刚才那短暂的意识链接和共享感知,让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海底武器的恐怖,以及许明远在触及它时承受的巨大痛苦和…一丝被隐藏得很深的、属于那被改造探测器的…“哀伤”?
她抬起头,看向玻璃窗外脸色铁青的李哲。
“李工,”她的声音有些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让我…和明远哥…再试一次。”
李哲猛地转头:“不行!你们的状况都不稳定!刚才…”
“刚才我们接触到了!虽然很痛苦,但我们成功了!”萧萱萱打断他,眼神灼灼,“那个信号…旅行者17号…它不仅仅是武器!我感觉到…它内部还有东西…很微弱…很悲伤…像是…‘星源’矿石的共鸣,但又不一样…更…古老?也许…也许我们能找到除了摧毁之外的办法?”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却更坚定:“而且…‘门扉需双钥开启’…妈妈的话…也许不止是指那扇星门…”
李哲瞳孔微缩。他看着萧萱萱,又看了看昏迷的许明远。双钥…星火与守护者…难道苏婉清指的,也是应对眼前危机的方法?
这太疯狂了。让两个状态极不稳定的人,去尝试沟通一个被改造成灭世武器的、几十年前的老旧探测器?
但…摧毁任务的失败率极高,那深渊中还有未知的恐怖。任何一丝其他的可能性,都值得用命去搏。
倒计时,在一分一秒地无情流逝。
李哲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然。
“准备第二次浅层意识接触。目标:尝试与‘旅行者17号’残存核心建立连接。优先级:寻找非摧毁性解除威胁的方法。安全阈值…提高到临界点。”
双钥已就位,指向那万米之下的黑暗深渊。它们的初鸣,能否压下那毁灭的倒计时,亦或是…将自身也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