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东南角,门下省直房后的区域,在平日本就僻静,值此深夜,又兼大军压境的恐慌弥漫宫闱,更是杳无人迹,只有夜风穿过荒废殿阁缝隙发出的呜咽,如同鬼哭。
林昭身形如烟,将轻功提至极限,几乎是贴着地面的阴影疾行。她的心紧紧揪着,不仅为李忘生的安危,更因林枫那用痛苦换来的惊人呓语。若那情报为真,今夜长安的生死,或许就在那“三日粮”与“冰下伏”之上!
越靠近直房后那片被高墙围起的、看似堆放杂物的院落,空气中的异味便越发明显。那是一种混合了浓郁草药苦味、某种矿石的硫磺气息、以及一丝极淡却令人作呕的、仿佛腐败血肉的腥臭。正是之前那两个宦官抬着的麻袋里渗出的气味!
院墙高耸,铁门紧锁。但这对林昭而言并非障碍。她选了一处阴影最浓的墙角,足尖轻轻一点,身形便如毫无重量的落叶般飘然翻入墙内。
墙内景象更是破败,几间低矮的廪房歪斜欲倒,地上散乱着破损的桌椅和废弃的文书。然而,就在这堆废墟之中,一口看似用来窖藏冰块或蔬菜的、极其普通的旧石井旁,地面上却有着一道清晰的、新鲜拖拽留下的暗红色擦痕,一直延伸向井口!
井口的石板盖并未完全合拢,留下了一道缝隙,那令人不安的混合气味正从中丝丝缕缕地溢出。先前那声闷响和短促的惨叫,源头似乎就在下方!
林昭眼神一厉,没有丝毫犹豫,单手扣住井沿,悄无声息地滑入井中。
井壁并非垂直向下,而是深入丈许后,便向一侧豁然开朗,露出一个明显是人工开凿的、向地下延伸的粗糙甬道!甬道两侧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插着一支燃烧的火把,跳动的火光将通道内景象映照得明暗不定,更添了几分阴森。
浓烈得令人窒息的气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人无法呼吸。林昭屏住气,残剑悄无声息地滑入手中,紫黑色的纹路在火光照耀下隐隐流动。
她小心翼翼地沿甬道向下,不过十数步,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开阔的地下石窟。石窟中央,砌着几个造型奇特的黄泥炉灶,上面架着陶瓮药罐,正“咕嘟咕嘟”地熬煮着墨绿色、不断翻滚冒泡的粘稠液体,那刺鼻的气味正是来源于此。旁边散乱地堆放着各种草药、矿石,甚至还有一些被黑布遮盖的、形状可疑的笼子,里面传出微弱的窸窣声和呜咽。
而就在离炉灶不远的地面上,景象更是骇人!
李忘生倒在那里,道髻散乱,青色道袍的肩胛处一片焦黑,仿佛被什么腐蚀性的东西击中,嘴角溢血,显然受了不轻的伤。但他仍强撑着半坐而起,单手捏诀,一层薄薄的青色光幕勉强护住身前。
与他僵持的,是三个穿着普通宦官服饰,却面目阴沉、眼神呆滞中透着一股狂热的男子。他们手中并无兵刃,但十指指甲乌黑尖锐,挥舞间带起道道腥风,不断抓挠冲击着李忘生布下的光幕,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他们的动作僵硬却力大无比,完全不似活人,更像是被操控的傀儡!
地上还躺着另外两具“宦官”的尸体,一具喉咙被利物划开,另一具心口插着一枚断裂的玉簪,显然是李忘生之前的杰作。那声惨叫,大约就来源于此。
而在石窟最里面的阴影里,还有一个穿着深紫色管事宦官服色、面白无须的老者,正手忙脚乱地将一些瓶瓶罐罐和写满字迹的纸张塞进一个火盆中,试图销毁!火盆旁,扔着几个空空如也的麻袋,正是之前看到的那种!
“妖人邪术!竟敢在宫内行此魇镇毒蛊之事!”李忘生看到林昭闯入,精神一振,厉声喝道,“林居士,小心!这些药人悍不畏死,爪上有剧毒!”
那紫衣老宦官见又有人来,脸色瞬间惨白如鬼,更加疯狂地向火盆里扔东西。
“找死!”林昭冷哼一声,身形如电射出,目标直指那紫衣宦官。途中一名药人傀儡嘶吼着扑来,乌黑的利爪直掏她心口。林昭看也不看,手中残剑划出一道诡异的紫黑色弧线,并非斩向脖颈,而是轻飘飘地点在那药人眉心。
“噗!”一声轻响,仿佛戳破了一个水泡。那药人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狂热的呆滞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恐惧和痛苦,随即七窍中溢出黑血,软软倒地,再无声息。残剑竟能直接摧毁控制他们的核心!
另外两个药人见状,毫无畏惧,依旧扑来。李忘生强提真气,光幕猛地一涨,暂时困住一人。林昭身形诡异地一扭,避开另一人的扑击,残剑再次精准点出,又一名药人毙命。
最后一名被光幕困住的药人,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疯狂冲击光幕。林昭毫不犹豫,一剑了结。
眨眼之间,三具傀儡尽数伏诛。
那紫衣老宦官吓得魂飞魄散,将手中最后几页纸猛地扔进火盆,转身就想冲向石壁一处看似机关的地方。
“嗤——!”
一道凌厉的剑气后发先至,并非斩向他,而是精准地劈中了燃烧的火盆!
“轰!”火星四溅,燃烧的纸张和灰烬被剑气震得飞散开来。林昭身形如鬼魅般欺近,残剑冰冷的剑锋已经抵在了老宦官的咽喉上,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在空中抓住了几张尚未完全燃尽的纸页,掌心真气一吐,熄灭了上面的火苗。
“再动一下,断你咽喉。”林昭的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冰。
老宦官身体僵直,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裳,裤裆处传出一股骚臭之气,竟是被吓得失禁了。
李忘生挣扎着站起身,走到火盆旁,捡起几片残页,又看了看旁边那些熬煮的药瓮和堆放的“材料”,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最终化为一片铁青和震怒。
“好毒的手段!好狠的心肠!”他声音颤抖,指着那些药瓮,“这不是普通的毒!这是以怨念深重的枉死之人的心头精血混合尸苔、蛊虫、还有…还有某种能侵蚀龙气的陨星碎末熬制的‘蚀龙散’!长期少量服用,能无声无息地侵蚀生机,败坏五脏,最终令人气血枯竭而亡,外表却如同恶疾缠身,极难察觉!”
他又拿起林昭抢下的那半张焦黑的纸,上面隐约可见“附子…三钱…朱砂…半两…入参汤…帝…”等字样,显然是一张经过篡改、加大毒性的药方抄件!
“还有这些!”李忘生指着那些被黑布遮盖的笼子,林昭用剑尖挑开一角,里面赫然是几只被挖去双眼、身上刻满诡异符文的黑猫,气息奄奄,发出微弱的哀鸣。“以邪法折磨灵物,集聚怨煞,辅助药力,催化毒性!这是要将陛下置于死地啊!”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有人不仅要在生理上毒杀皇帝,更要用邪术咒杀,双管齐下,确保万无一失!
林昭的剑尖又向前递了半分,刺破了老宦官颈部的皮肤,鲜血顿时沁了出来:“说!谁指使的?!长孙无忌?还是东宫?!”
那老宦官吓得浑身筛糠,涕泪横流,尖声道:“饶…饶命!是…是国公爷…不,是长孙大人!是他说…说陛下病重难愈,痛苦不堪,他…他这是不忍见陛下受苦,想…想帮陛下早日解脱,也是…也是为了大唐江山早日…早日有新主临朝,稳定人心啊!”
“放屁!”李忘生怒斥,“解脱?用这等阴毒邪术?我看他是想弑君篡权!”
“东宫太子可知情?”林昭逼问。
“太…太子殿下似乎…似乎隐约知道一些,但…但具体不知,都是长孙大人一手安排,老奴…老奴只是听命行事啊…”老宦官为了活命,已是口不择言。
林昭眼中杀机爆闪。果然如此!长孙无忌,竟然真的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甚至可能将太子也拖下了水!
就在她准备进一步逼问细节时,甬道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甲胄碰撞声,以及一个阴冷而充满威严的喝问:
“何处来的贼子,竟敢夜闯宫禁重地?里面的人,都给咱家滚出来!”
声音的主人内力极为深厚,显然绝非普通宦官!
林昭和李忘生脸色同时一变。
不好!是内侍监的人?还是长孙无忌留下的后手,被这里的动静引来了?!
林昭毫不犹豫,剑柄猛地一敲,将那紫衣老宦官击晕过去。李忘生强忍伤势,迅速将地上那几张关键的残页和从药瓮中刮取的一点样本收起。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绝。
绝不能落入他们手中!否则,不仅证据不保,他们也会被立刻灭口,陛下和林枫就真的完了!
李忘生指了指石窟另一侧一条更加狭窄、似乎通往更深处的黑暗缝隙,那里隐约有水流声传来,似乎是连通着更复杂的下水系统。
“走那边!”他低声道。
林昭点头,两人毫不犹豫,身形一闪,便钻入了那条狭窄的缝隙,也顾不得前方是何处,先逃离这即将被包围的绝地再说!
他们刚消失在黑暗中不到三息时间。
“轰隆!”
石窟入口处的石门被一股巨力强行轰开!
火光大量涌入,映照出一群身穿玄色铁甲、手持强弓劲弩的宫廷禁卫,以及为首一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穿着深紫色织金蟒袍的大太监——正是内侍监副统领,长孙无忌的心腹之一,高德!
高德阴冷的目光扫过地上狼藉的尸体、燃烧的火盆、熬煮的药瓮,以及那个晕倒在地的紫衣老宦官,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搜!给咱家仔细地搜!格杀勿论!”他尖利的嗓音在石窟内回荡,充满了气急败坏的杀意。
而此刻,沿着阴暗潮湿的地下缝隙艰难前行的林昭与李忘生,却意外地发现,这条路并非通向生路。
水流声越来越大,空气中开始弥漫起那股熟悉的、带着地下暗渠特有的腥甜与污秽的气息。
前方微弱的光线下,赫然可见——冰冷的黑色水流正在下方缓缓流淌。
他们竟然阴差阳错地,又绕回到了那遍布皇宫地下的、已被“烛龙”邪力污染的暗渠网络边缘!
而更让他们头皮发麻的是,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岔道口,水面上漂浮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具刚刚开始肿胀腐烂的宫女尸体,穿着低等杂役的服饰,她的眼睛惊恐地圆睁着,嘴巴大大张开,仿佛死前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物。她的右手紧紧攥着,指缝中,似乎露出了一角明黄色的、绣着龙纹的布料碎片?
李忘生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拉住林昭,低声道:“别过去!那东西不对劲!”
话音未落,那具女尸紧闭的眼皮,忽然猛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