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千里落虎坡,松居九霄不显阳。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云雾扑迷离!
公司的旅游大巴在盘山公路上蜿蜒而上,引擎发出沉闷的低吼,恰似一头疲惫不堪的老牛,拖着沉重的犁铧,在那如翡翠般青翠欲滴的山峦间艰难地攀爬着。
夏至靠窗而坐,窗玻璃映出他略显苍白的面容,以及眼底那一抹挥之不去的、与车内热闹氛围格格不入的落寞。
他仿若这满车喧嚣中的一座孤岛,又似那沸腾汤锅中一粒冰冷的油星 —— 全车人皆是初次踏上庐山这片土地,唯独他,是故地重游。
“快看呐!云海!简直美极了!” 前排新来的实习生小雨,兴奋得几乎将整张脸都贴在了车窗上,高声呼喊着,手指在玻璃上留下了一道道模糊的印记。
同事们听闻,纷纷探出头来,手机摄像头瞬间对准窗外,快门声与赞叹声交织在一起,好似一群刚从黑暗洞穴中走出、初见天光的穴居人,对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奇景顶礼膜拜。
夏至的目光,也被窗外那片浩瀚无垠的云涛所吸引。
瞧那锦绣谷方向,云雾宛如在演绎一场亘古不变的魔术,乳白与淡金相互交融的波涛,将深谷无情吞没,又托起一座座孤峰,展现出一派气象万千的景象。
这画面,与他记忆中那个含鄱口的清晨竟是如此相似!
彼时,熔金般的晨光犹如利剑,猛然刺破云层,刹那间将天地点燃。
霜降就站在他身旁,霞光为她勾勒出一圈永恒的金边,她的眼眸中映满了璀璨的光华,发梢被山风轻轻撩起,几缕发丝拂过他的手臂,带来一丝细微如触电般的酥麻之感,同时也在他胸腔中引发了一阵惊心动魄的悸动。
那时的他,甚至觉得,在庐山的雄伟面前,千年的时光仿佛都浓缩成了指尖的一粒沙。
而此刻,同样的云海,在他眼中却失去了所有的瑰丽色彩,只剩下一片空洞、缓慢流动的灰白。
它不再壮美,反倒像是一床无边无际、冰冷潮湿的裹尸布,温柔却又残酷地将所有那些鲜活的、带着体温的记忆层层覆盖。
他甚至产生了幻觉,仿佛在那云雾深处隐隐传来的,并非山风自由的呼啸,而是地底那万面鼓沉寂之后,发出的空洞乏味的回响,一声又一声,重重地敲打着他已然麻木的耳膜。
“夏至哥,你怎么不拍照呀?这景致简直绝了!就像‘天堂掉下的画布’一般!”
同部门的“大喇叭”赵哥,人如其名,举着专业的单反相机,声音洪亮地凑了过来。他衬衫口袋里别着三支不同颜色的笔,模样好似随时准备对这大好河山进行一番点评。
“来来来,哥给你拍张帅气的照片!保证让你‘立此存照’,回去之后让那些没来的人羡慕得不行!”
夏至勉强扯了扯嘴角,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合页,挤出一个近乎疲惫、敷衍的微笑:“不用了,赵哥,您拍吧,我有点……晕车。”
说着,他下意识地将身体更紧地贴向冰凉的窗玻璃,仿佛想要躲进那层透明的隔膜之后,与外界的热闹彻底隔绝开来。
“哟,咱们部门的小才子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时一说起山水诗词,那可是‘竹筒倒豆子——滔滔不绝’,口才好得很呐!”
策划部的刘姐扭过头,笑着打趣道。她目光敏锐,最擅长捕捉气氛中那些微妙的变化,“该不会是昨晚熬夜构思什么惊世大作,把精气神都耗尽了吧?还是‘茶壶里煮饺子——心里有数’,不愿意跟我们分享呀?”
她的话就像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引发了周围几个同事善意的、噼里啪啦的哄笑声。
夏至只是摇了摇头,目光再次落回到窗外飞速掠过的松影上。
舌灿莲花?是啊,他曾经为霜降生动地描绘过松涛的韵律,说那声音就如同巨人沉睡中发出的沉浑鼻息,还说那些虬劲的枝桠宛如老人暴突的血管,倔强地将阳光剪成铜钱大小、跳跃闪烁的光斑。
如今,巨人的鼻息依旧在耳边回荡,可他却只感到莫名的窒闷与压抑;那如同血管般的枝桠,徒劳地扭曲着,在天空中勾勒出一道道无法愈合的裂痕。
“我看夏至啊,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赵哥一边不停地按着快门,一边头也不回地开着玩笑,“瞧他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八成是心里惦记着哪家姑娘,可惜人家没跟着一起来,‘魂儿都跟着风筝飞走啦’!”
这话犹如一根淬了冰的细针,精准无误地刺入夏至心底最柔软、最毫无防备的角落,带来一阵尖锐而又绵长的酸楚。
他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舌根处仿佛真的尝到了三叠泉那炸裂成亿万颗碎钻的水雾的清凉滋味,还有那粒曾经悬在她睫毛上、被他暗自称作“人间舍利”的水珠的微咸。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腹上的茧似乎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当初掠过她光洁额发时,从那细腻皮肤下传来的、如同闷鼓般共振的心跳回声。
而如今,那声音只能在记忆的深谷中孤独地回响。
大巴车猛地一个急转弯,惯性将夏至像一片落叶般甩向邻座。
邻座是财务部的老周,一个沉默寡言得如同山岩一般的中年人,此刻正闭目养神,仿佛外界的喧嚣与他毫无关系。
夏至赶忙用手撑住座椅靠背,低声说道:“对不起,周老师。”
老周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虽然浑浊,却蕴含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平静。
他摆了摆手,声音慢悠悠的,仿佛是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小伙子,心不静啊。”
他的目光在夏至脸上停留了两秒,仿佛在阅读一本写满心事的书,“这庐山的路啊,‘九曲十八弯——尽是绕绕绕’,心不静,就容易晕车。”
这话宛如一句古老而神秘的谶语,轻飘飘地落下,却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夏至的心上,激起沉闷的回响。
他不禁想起上次,在那湿滑的石阶上,他的腕骨如何在意识之前就本能地绷紧,稳稳地扶住那只险些滑倒的足踝。
青苔沁出的凉意爬上她的足尖,而他掌心那温暖熨帖的温度,正顺着棉布的纹路缓缓蔓延——那是一场悄然展开的盛夏故事,将两个年轻且错位的影子,深深地烙印进同一寸炽热的日光之中。
而此刻,在人群的簇拥下,他只感到一种失重般的、无所依傍的惶惑。
导游小张拿起麦克风,开始介绍接下来的行程,声音清脆悦耳,却带着一丝职业性的刻板,如同循环播放的录音带:
“各位同事,我们马上就要抵达本次庐山之旅的第一站——如琴湖和花径。如琴湖湖水波光粼粼,因为湖面形状酷似小提琴而得名……花径呢,就是当年白居易写下‘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地方……”
白居易的桃花。
夏至的心绪被这几个字猛地拽离了车厢,飘向了更深更远的记忆云雾之中。
他想起筠导那根如同会说话一般、善于点明关键的拐杖,如何有力地敲打着石阶,发出清脆的声响;想起他像拉住老友衣襟那样,紧紧揪住那株从岩缝中顽强生长出来的老松,感慨那皲裂如龟甲的树皮,仿佛是一位比人还要通透的老者,见证了无数的岁月沧桑。
想起毓敏手中的镜头,如何忠实地捕捉石缝里开出的、带着坚韧“硬骨头”的花朵。
更想起,那个被山风肆意搅动的午后,紫的、粉的、鹅黄的花瓣,如何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山风卷成一场如梦如幻的、缤纷的花瓣雨。
那用粗糙却充满生机的野花编织而成的花环,又是怎样轻柔地戴在她如乌云般的发间,与她悄然泛红的耳根相互映衬,显得格外动人。
她的视线,曾经就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顺着他的衣角缓缓向上攀升——那目光,在当时的他看来,多像被山风这双无形之手撩拨得紊乱的琴弦,颤巍巍地、充满张力地悬在两人之间,奏响了一曲无声却又动人心弦的序曲。
而此刻,导游口中那属于白司马的、千年前的桃花,只让他感到一种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怅惘,浓郁得如同化不开的墨,弥漫在心头——花开花落,岁岁年年皆是如此,可那曾经的人面,如今却已如缥缈云烟,消逝得无影无踪,再也难觅其踪。
车厢内,同事们依旧热烈地讨论着窗外的景色,兴致勃勃地计划着拍照的绝佳角度,分享着美味的零食,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这片热闹的氛围,就像一层温暖的、流动的琥珀,将夏至这颗来自过去时空的、冰冷孤独的微尘,紧紧地、毫不留情地封印在其中。
他是这趟旅程中唯一的回溯者,背负着一段无人知晓、沉甸甸的往日庐山记忆,孤独地行走在今日这明媚却又有着隔阂的光影里。
前方的如琴湖,是否还在悠悠低吟着往昔的故事?
花径的石板上,是否还留存着旧日的苔痕,记录着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时光?
他无从知晓,他只是清晰地感觉到,胸腔里那颗曾经为庐山、为某人剧烈跳动过的心,此刻正被一层又湿又冷的云雾紧紧包裹,不断地沉坠着,沉默着,与窗外那闻名天下的庐山云雾,进行着一场无声而又苦涩的对话,彼此应和着。
车窗外,庐山的风如同灵动的精灵,穿梭于山林之间,奏响了一曲自然的乐章。
这风,仿佛带着千年的记忆,轻轻拂过夏至的脸庞,撩动着他的发丝,试图唤醒他心底那些被尘封已久的回忆。
它似是在低语,诉说着这座名山的前世今生,讲述着那些曾经在这里留下足迹的文人墨客、英雄豪杰的传奇故事。
在这风声里,夏至仿佛听到了李白仗剑天涯时的豪迈长歌,那“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磅礴气势,仿若就在眼前;
又似乎听到了苏轼被贬黄州时的豁达吟诵,“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那对世事的深刻洞察与人生的旷达态度,穿透岁月,直抵人心。
云雾在山峦间变幻莫测,时而如轻纱般轻柔地缠绕着山峰,为其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时而又像汹涌的波涛,滚滚而来,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让人仿若置身于仙境。
它们如同大自然这位神奇画家手中的画笔,肆意挥洒,勾勒出一幅幅如梦如幻的画卷。
在那云雾深处,传说中的仙人仿佛正踏云而来,衣袂飘飘,带着超凡脱俗的气质。
那云雾,又似是银河之水倾泻而下,弥漫在山间,星辰在其中闪烁,宛如无数颗璀璨的宝石镶嵌在天幕之上。
这景象,让人不禁想起古老的神话传说,那是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相会的鹊桥,由七万六千五百四十一只喜鹊用它们的羽片搭建而成。
每一片羽毛,都仿佛带着《诗经》中“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淡淡愁绪,带着《楚辞》里香草美人的馥郁芬芳,甚至还带着朱自清笔下那缕“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的缥缈意境。
羽片相互触碰,发出细微的声响,轻若耳语,仿佛在一声声地询问:“归否?”“郎否?”
这轻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将整个七夕的夜晚都敲打得柔情四溢,让人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大巴车继续缓缓前行,车轮在蜿蜒的山路上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痕迹。
路边的松树像是忠诚的卫士,扎根于悬崖峭壁之上,历经风雨的洗礼,依然屹立不倒。
它们的枝干扭曲盘旋,犹如蛟龙出海,展现出一种顽强不屈的生命力。
树皮粗糙而斑驳,记录着岁月的沧桑变迁。
每一棵松树,都像是一位饱经风霜的智者,静静地凝视着这片土地,见证着世间的兴衰荣辱、悲欢离合。
它们那针状的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翠绿的光芒,仿佛是大自然赋予它们的璀璨铠甲。
山风拂过,松涛阵阵,那声音仿佛是它们在低声诉说着关于庐山的古老传说,诉说着那些被时间掩埋的故事。
转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映入眼帘,如琴湖到了。
湖水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倒映着蓝天白云、青山绿树。
湖边的垂柳依依,细长的柳枝垂落在水面上,随着微风轻轻摇曳,仿佛是一位位婀娜多姿的少女,正在对着镜子梳妆打扮。
湖水清澈见底,能看到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弋,时而穿梭于水草之间,时而跃出水面,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
湖面上,偶尔有几只小船划过,船桨划破平静的湖面,留下一道道优美的涟漪。
划船的人悠然自得,脸上洋溢着惬意的笑容,享受着这如诗如画的美景。
如琴湖的形状宛如一把巨大的小提琴,静静地横卧在庐山的怀抱之中。
它似乎在等待着一位技艺高超的乐师,来奏响一曲动人心弦的乐章。
湖水轻拍着湖岸,发出悦耳的声响,仿佛是琴弦被轻轻拨动,流淌出的音符在空气中飘荡。
这声音,与周围的鸟鸣声、风声、松涛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和谐美妙的自然交响曲。
在这交响曲中,夏至的思绪愈发飘远。
他想起曾经和霜降一起漫步在湖边的情景,那时的他们,手牵着手,欣赏着这美丽的湖光山色,彼此的眼中只有对方的身影。
他们曾在湖边许下美好的诺言,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
然而,如今物是人非,一切都已成为过去,只留下他独自一人,在这熟悉的地方,回忆着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花径,那片承载着千年诗意的土地,也近在眼前。
踏入花径,仿佛踏入了一个世外桃源。
一条蜿蜒的石板路,在花丛中曲折延伸,仿佛是一条通往仙境的神秘通道。
路的两旁,各种鲜花争奇斗艳,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散发出阵阵迷人的芬芳。
微风拂过,花瓣纷纷飘落,如同一场梦幻的花雨,洒落在地面上,铺成了一层五彩斑斓的花毯。
这些花朵,仿佛是大自然用它那神奇的画笔,精心描绘出的一幅幅绚丽画卷。
它们在风中摇曳生姿,像是在向游客们展示着自己的美丽与娇艳。
在花径的深处,有一座古朴的亭子,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亭子的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充满了浓郁的古典气息。
亭子旁,有一棵古老的桃树,枝干粗壮,枝叶繁茂。
据说,这就是当年白居易笔下“山寺桃花始盛开”的那棵桃树。
虽然岁月已经在它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但它依然生机勃勃,每年春天,都会如期绽放出满树的桃花,将整个花径装点得如诗如画。
夏至缓缓走到桃树旁,伸手轻轻抚摸着那粗糙的树干,心中感慨万千。
他仿佛看到了千年前的白居易,身着长袍,手持书卷,漫步在这花径之中,被眼前的美景所陶醉,不禁诗兴大发,挥笔写下了那首千古流传的诗篇。
而如今,他站在同样的地方,心中却充满了无尽的惆怅与失落。
曾经的美好时光,如同这飘落的花瓣,一去不复返。
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的花瓣上,那些花瓣就像他破碎的回忆,散落在时光的角落里,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同事们在花径中欢快地穿梭着,拍照留念,尽情享受着这美好的时光。
他们的笑声、欢呼声,在花径中回荡,仿佛要将这古老的地方重新唤醒。
然而,这些声音在夏至的耳中,却显得如此遥远,如此虚幻。
他独自一人,默默地沿着石板路走着,思绪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无法自拔。
偶尔,他会停下脚步,凝视着路边的一朵小花,或是一片飘落的树叶,仿佛在它们身上,能找到曾经的影子。
此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一道道金色的光芒,宛如一条条金色的丝线,将整个花径装点得如梦如幻。
空气中弥漫着花香与泥土的气息,那是一种让人陶醉的味道。
在这如诗如画的美景中,夏至却感到一种深深的孤独与寂寞。
他像是一个迷失在时光隧道中的旅人,找不到回去的路,也看不到未来的方向。
他的心中,充满了对过去的怀念,对现实的无奈,以及对未来的迷茫。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一切,该如何走出这片回忆的沼泽。
随着时间的推移,夕阳渐渐西下,天边泛起了一抹绚丽的晚霞。
那晚霞如同燃烧的火焰,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了橙红色。
庐山在晚霞的映照下,显得更加雄伟壮观,仿佛是一座被金色光环笼罩的圣山。
山峰的轮廓在晚霞的映衬下,变得更加清晰,那连绵起伏的山峦,犹如一条沉睡的巨龙,横卧在大地之上。
山谷中,云雾渐渐升起,与晚霞相互交融,形成了一幅如梦如幻的画面。
此时的庐山,宛如一位身着彩衣的仙子,在夕阳的余晖中翩翩起舞,美得让人窒息。
旅游大巴缓缓启动,载着满车的游客,向着下一个目的地驶去。
夏至坐在车窗边,望着窗外那渐渐远去的庐山景色,心中五味杂陈。
他伸出手贴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仿佛这样就能抓住最后一丝庐山的温度。
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那些被晚霞镀上金边的松树、蜿蜒如银带的山涧,连同藏在记忆深处的庐山旧影,都化作模糊的色块在视网膜上晕染。
手机突然在裤兜里震动,屏幕亮起的瞬间,夏至看到锁屏照片 —— 那是三年前在含鄱口拍摄的日出,身旁站着笑得灿烂的前妻。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未落,直到消息提示音再次响起。
是工作群里新弹出的任务通知,红色的未读数字像刺目的伤口,提醒他即将回归永无止境的加班与会议。
大巴驶入隧道,黑暗吞没了整个车厢。
夏至闭上眼睛,耳边却响起那年暴雨中的庐山瀑布声。
那时他和她挤在一把透明雨伞下,水花溅湿裤脚也浑然不觉,她指着奔涌的水流大喊“我们永远不分开”的声音,比此刻同事们的喧闹更清晰地刻在心底。
当隧道尽头的光线重新涌入车厢,夏至打开手机备忘录,打下一行字:
“有些风景,看过就好;有些人,遇见就够。”
他删掉锁屏照片,把手机调至飞行模式,转头望向窗外重新出现的山峦。
暮色中的庐山渐渐隐入夜色,而他的影子,终于不再与记忆里的身影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