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启明骑在马上,心里正盘算着常清云那个信使的脚程。
算算时间,那封字字泣血的“谋逆铁证”,差不多也该送到两广总督王承恩的案头了。
希望王总督喜欢我亲自“润色”过的那份大礼。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目光投向了前方愈发险恶的山势。
前方,便是连州地界有名的险地,鬼愁涧。
两面是刀削斧劈般的峭壁,如两只巨兽的獠牙,将官道死死夹在中间。
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官道上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烂树叶和潮湿泥土的腥味。
四周静得可怕,连鸟叫虫鸣都听不见,只有大军行进时甲叶的摩擦声和马蹄的闷响,显得格外突兀。
“停!”
朱启明猛地一抬手,整个队伍瞬间令行禁止,从行军状态切换到原地警戒,快得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他身后的斥候小队长快步上前,递过一个单筒望远镜。
“大人,前方三百步,道旁树木有新鲜的断枝,地面脚印杂乱,林中鸟雀惊飞,恐有埋伏。”
朱启明接过望远镜,熟练地调整焦距,朝前方山壁仔细观察。
嘿,这帮瑶匪还真会挑地方。
马车里,常清云掀开车帘,不耐烦地嚷嚷起来。
“朱启明!无故停军,意欲何为?!”
“本官看你是草木皆兵,自己吓自己!再耽误行程,休怪本官上奏参你一本!”
朱启明都懒得回头看他,只是觉得这人聒噪得像只苍蝇。
他放下望远镜,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来得好,正好拿你们试试我这山地营的成色。”
他转过身,面对全军,神色瞬间变得冰冷肃杀。
“传我将令!”
“全军停止前进,原地警戒!”
“山地营主力,前出至涧口,依托地形建立射击阵地!”
“后勤辎重后撤三百步!所有后勤兵,持铳戒备!”
“把那几台‘不夜光’给老子推上去,藏好了,炮口蒙上布!”
“火铳队,检查武器,给老子把纸壳弹都塞进枪膛里!”
“王大力!”
“在!”
“带你的尖刀排,从两侧摸上去!给老子把他们的后路给抄了!记住,动静小点,别惊了兔子!”
一道道命令清晰地下达,整支军队如同精密的机器,迅速而高效地运转起来。
常清云在马车里看得目瞪口呆,心里却在冷笑。
装神弄鬼!
就在这时,山林中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骨哨声!
紧接着,梆子声、呐喊声四起!
“轰隆隆——”
官道两侧的山壁上,无数滚木礌石裹挟着万钧之势,狠狠砸向官道中央!
与此同时,毒箭和标枪如同黑色的暴雨,铺天盖地而来!
常清云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缩回了马车里,牙齿都在打颤。
朱启明却稳如泰山,举起一个铁皮喇叭,发出了震天的怒吼:
“照明!”
“给老子把那两边山崖照得跟白天一样!”
“覆盖射击!压制两侧高点!”
话音未落,阵地前沿,几名后勤兵猛地掀开蒙布,奋力摇动手中的曲柄。
“嗡——”
数道刺眼到极致的强光柱,如同天神之剑,瞬间撕裂了昏暗的峡谷!
强光精准地照射在滚石箭雨的源头,那些正推着滚木、张弓搭箭的瑶匪,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晃得眼前一片白茫,惨叫着丢掉了手里的家伙,捂着眼睛满地打滚。
敌人的攻势,瞬间停滞!
阵型,大乱!
“目标,左侧山崖,仰角十五度,自由射击!”
山地营的火铳队,早已在巨石和树木后摆开了三段击的阵型。
第一排蹲姿,第二排半跪,第三排立姿,黑洞洞的铳口,构成了一片死亡森林。
“放!”
“轰!轰!轰!轰——!”
密集的燧发枪声不再是单调的爆响,而是连绵不绝、如同夏日里最狂暴的惊雷,在整个鬼愁涧里疯狂回荡!
硝烟弥漫中,三段队列轮番开火,形成了一张毫无间断的火力网。
那些在强光下无所遁形的瑶匪,就像是活靶子。
铅弹轻易地撕开他们引以为傲的藤甲皮盾,在他们身上炸开一团团血雾。
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血肉横飞,断肢乱舞,山崖上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与此同时,王大力率领的尖刀排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敌人的侧翼。
“弟兄们,扔烟!冲进去,给他们开开荤!”
十几颗“障目烟”被投进了匪群中,瞬间爆开,释放出滚滚的浓密白烟。
瑶匪们本就被强光和雷鸣般的枪声搞得晕头转向,此刻更是彻底乱了阵脚。
尖刀排的士兵如同地狱里冲出的恶鬼,借着强光和烟雾的掩护,以标准的战术队形猛虎般扑入敌群。
短火铳在几乎贴脸的距离发出怒吼,将一个个敌人轰得倒飞出去。
强弩无声无息,精准地点杀着那些看似头目的家伙。
工兵铲和匕首上下翻飞,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血光。
一个照面,瑶匪的侧翼就被撕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强光照射、连绵火铳、神出鬼没的侧翼突袭、铅弹造成的恐怖伤口……
这一切,彻底摧毁了瑶匪的士气。
他们引以为傲的地形优势,在“不夜光”面前成了一个笑话。
暗处,一个瑶人头目声嘶力竭地怒吼着,试图阻止溃败,但毫无用处,士兵们如同见了鬼一般,哭爹喊娘地向后逃窜。
“那块大石头后面还有人放冷箭!”朱启明用望远镜锁定了目标。
“‘掌心雷’!给老子把它炸上天!”
几名臂力惊人的士兵,在火铳的掩护下,将几个黑乎乎的铁疙瘩奋力投了出去。
“轰——!”
剧烈的爆炸声响彻山谷,那块数人合抱的巨石被炸得四分五裂,后面的弓箭手连同阵地一起化为了碎片。
“火铳队延伸射击!刀盾手、王大力,给老子冲上去,咬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火铳队的枪口抬高,开始覆盖射击,追着溃逃瑶匪的背影,将他们成片成片地扫倒。
王大力和刀盾手们则如同下山的猛虎,衔尾追杀,利用地形分队包抄,有条不紊地收割着人头。
李若链则指挥着后勤兵,一面警戒,一面拿出急救包和止血粉,救治己方为数不多的几个伤员。
整个战场,从遇袭到反击,再到控制局面,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常清云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看到眼前的一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扶着车辕就吐了出来。
他吐得昏天黑地,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
他呆呆地看着那几盏依旧亮着的“不夜光”,看着那些面无表情收拢队形的士兵,看着远处被血染红的山壁……
惊吓,变成了呆滞。
呆滞,化为了恐惧。
最终,那极致的恐惧,在他心中发酵、扭曲,变成了一种对“妖器”力量的、无与伦比的贪婪!
他躲在马车的角落里,怨毒的目光死死盯住点将台上的朱启明,以及那些散发着冰冷气息的装备,心中在疯狂地咆哮。
必须弄死他!
必须弄死朱启明!
然后,把他的一切,都变成我的!
朱启明正在听李若链汇报战果,缴获的兵器里,有不少精良的铁器,来源可疑。
他无意间一瞥,正好对上了常清云那双怨毒又贪婪的眼睛。
朱启明的眼神瞬间转冷。
他压低了声音,对李若链吩咐道:
“派几个机灵点的弟兄,去‘保护’好咱们的常监军和他的人。”
“告诉弟兄们,常大人金贵得很,可千万别让他被哪支不长眼的流矢给‘不小心’伤着了,不然,我不好跟总督大人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