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再说了,我素来知道你同封氏交好,却不曾想你们竟好到了要你背主的地步。”
秦夫人直勾勾盯着李嬷嬷,眼中的失望满似要溢出来了一般。
晏宁低头饮茶。
她看见了时喜媳妇和李嬷嬷来往,但却是时嘉同她说,时喜向恭亲王府投诚的投名状是秦夫人名下那几个有分红的铺子。
这几个铺子里头,包含着她母亲的那家酒楼。
那时喜又是怎么把寡居的秦夫人的产业底细摸个明白呢?里头自然是少不了李嬷嬷的出力。
据时嘉差了人查来的消息,李嬷嬷最是疼惜她的女儿,偏偏外孙子又不成器,平日里领了月钱都贴补了母子俩,自然要想法子为自己多寻一条来钱的门路。
世上最怕“可巧”二字,李嬷嬷缺钱,可巧就有时喜媳妇来送钱,左右不过是递个消息,李嬷嬷忖着她夫妻俩也不是有什么有本事的,纵然摸清了秦夫人的产业,难道还敢招了贼去明抢不成?
是以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到后来发现并没有发生什么对秦夫人不利的事,李嬷嬷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因为随着交易次数的增加,李嬷嬷也意识到自己手中的砝码越来越少,略抬了几回价格,时喜都通过自己媳妇一一应允,越发让她肯定了自己手中秦夫人产业信息的价值,威胁时喜媳妇把之前贱卖了的信息的差额补给自己。
那一日晏宁所见,便是两人在讨价还价,时喜媳妇恼她出尔反尔,都说好了价格偏偏又借机加价。
而时喜虽从恭亲王府得了些边角料的赏钱,她们一家不用花销吗?
何况时喜自打有了钱银,三不五日的不着家,也不知把钱都花到了哪个娼窝子里头,她手里哪有什么钱给李嬷嬷加价?
只是却也不好得罪了她,先拿话稳住了李嬷嬷,只道等时喜回来了再说。
李嬷嬷思量着反正他夫妻二人离了国公府也没旁的好去处,自然不怕,随意便应了,没想到却在今日被拆了老底,将这一切暴露到秦夫人面前。
无尽的惶恐令她浑身发抖,她跪行到秦夫人身前,一时说自己被时喜媳妇哄了去,一时又说少夫人造她的谣,一时又哭诉自己还有个脑子不甚清明的女儿,并一个不成器的外孙——
任她说什么,现下的秦夫人也是听不进去了。
没有什么比亲眼看见自己最信任的人做出背叛自己的事情更让人愤怒的了。
因为这时,她恼的不是李嬷嬷,也不是时喜媳妇,而是自己瞎了眼,信错了人。
人怎么会生自己的气呢?所有往内积郁的怨气,都该向外发泄出来,以免伤了自己。
“如此背主的奴才,实在留不得了——”秦夫人面色铁青,咬着牙说道。
“大伯母且听侄儿媳妇一言。”晏宁忽然扬声说道。
秦夫人抬眼看来,强自按压住心头熊熊燃烧的怒火,却不知她现在的形容狰狞中带着些许哀怨,叫人瞧着实在可怖。
晏宁深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李嬷嬷背主,罪无可恕。可她毕竟是大伯父的奶嬷嬷,若是就此一棍子打死,若是日后想起,岂不是对自己的煎熬?
依着侄儿媳妇看,莫不如将她与她女儿发往庄子里头种田去,留她一条性命,也是为自己积德了。不过这肖贵儿人心太坏,却是留不得的,待世子爷回来,交由他处置,才是最好。”
秦夫人又扫了李嬷嬷一眼,向旁边侧了头微闭了眼睛,“阿宁年纪虽小,却是菩萨心肠,就依你所言,当为巧娘积阴德了。”
她这话音方落,便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喊:“母亲!”
巧娘扯着虽会走路,但行动间总带着些许磕绊的五少爷时声跑了过来,上前环住了秦夫人的胳膊,将头一偏,靠了上去。
已经许久不曾得女儿温存的秦夫人此时才将将失去了最为倚重的心腹李嬷嬷,心中正自苦寒,又得巧娘这般偎了过来,心下一软,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眼角余光中又看见时声小小的身影扯着巧娘衣衫的一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秦夫人,缩着肩膀往巧娘的身后躲,似乎想让她并不强壮的身体挡住自己莫名而来的恐惧。
秦夫人的神情微滞,眼神闪烁,不去看他。
李嬷嬷被带下去的时候,仿佛一下子又老了好几岁,她没有哭喊,也没有再求情,似乎因为秦夫人的开口,已经绝灭了她心中的念想。
“少夫人,少夫人,我娘脑子不好,叫我同外祖母她们一道去庄子上吧?我定不会惜了这把子力气,好生干活儿的——”
肖贵儿的声音响起,李嬷嬷原本呆滞的眼睛立时亮了起来,看向晏宁方才要说话,却见她倏然一笑,道:
“急什么,你犯下的事情,要你几回命都够了。只是现在里头又掺和着外边儿的事情,才要等世子爷回来再作处置罢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又吩咐送李嬷嬷出去的张嫂子道:“告诉送人去庄子上的管家,这些奶奶虽年岁大了,可也不是送她们去享福的,叫他告诉庄头儿,莫要表错了忠心,得一顿排揎,到年下失了脸面,可过不好了。”
张嫂子低头应了,不顾李嬷嬷哀求,拉着她就走,又寻了旁的人去绑了她女儿过来,凑到一车上,免得不好交待。
送走了李嬷嬷,晏宁便又看向了时喜媳妇,“喜嫂子,你看这事儿闹的,本来是想与喜大哥一个挣钱的门路,好叫他正经来帮忙,怎么现下却成了出卖府内财产的贼了?
这话说出来,也真真是滑天下之稽,若传将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我思来想去,却是不敢在此事上自专,只等国公爷或是世子爷回来,才能决断了。
只如此一来,却要劳烦喜嫂子在我家闲坐,不急着回家,啊?”
她面上带笑,话也说得好听,听在时喜媳妇的耳朵里,却无异于数九寒天的冷风,直叫人冷到了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