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多吗?小半碗心头血呢!
为了将药效发挥到最大,熬制了小半个月,碗里的都是精华,自然浓郁了。
慕渔心里这么想,面上却一脸不好意思:“也不是很多,就是我忘了加甘草,下次一定记着!”
“原来是这样。”沈霜宁说道,“无妨,辛苦你了。”
说完便抓了颗蜜饯含在嘴里,低头翻看账本,神色认真。对于那碗药,也未过问半句。
慕渔端着药碗,眼睛看着沈霜宁。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萧景渊那晚的神情,活像是被一只被人抛弃的落水狗似的。
再看沈霜宁一脸平静,慕渔莫名有种替世子憋屈的感觉,犹豫了一会儿,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般,开口道:
“其实这是世子的......”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阿蘅焦急的声音。
“世子妃!不好了!”
沈霜宁眉心一跳。
阿蘅急匆匆进来,带来了个坏消息。
沈妙云难产。
而京中对此有经验的稳婆都去了王家,沈妙云眼下的情况很是危急,阿蘅也是外出采买物什,偶遇沈妙云身边的下人才知道的,马不停蹄地就赶了回来。
沈霜宁闻言蹭得一下站起来,瞥见旁边就有个现成的女大夫,于是立马抓住慕渔的手腕,急声道:“小渔,你会接生不?”
慕渔一愣:“我会是会,但......”
话还未说完,就被沈霜宁风风火火带出了门。
慕渔那后半句话是只给畜生接生过......
快马到了忠勇侯府赵家,门房一看来人,连忙将人一路领去了沈妙云的院子。
沈霜宁脚步未停,一想到阿姐难产,整个人都不好了。难不成这一世还和前世一样,终究保不住小外甥吗?
慕渔紧跟其后,一言不发,已经打算硬着头皮上了。
两人快步进了院子,眼前的景象却让人心头一沉。
只见好几个婆子丫鬟站在廊下,一个个红着眼圈抹眼泪,偌大的主母院子竟静悄悄的,连婴儿的啼哭都听不见一丝。
生孩子岂会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已经......
沈霜宁眼眶瞬间红了,急忙拨开挡路的丫鬟,踉跄着迈步进屋,心里已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堂姐......”
岂料刚绕过屏风,一扭头,就看见沈妙云背靠在床头,脸色虽苍白如纸,嘴角却带着一丝虚弱的笑意。
她怀中裹着一个襁褓,正低头轻轻拍着,神色温柔极了。
沈霜宁愣在当场。
沈妙云察觉有人来了,便转过头,看见是她,也愣了。
随即便荡开一抹笑意:“宁宁,你怎来了?快过来,看看你小外甥。”
沈霜宁便抬脚过去,这才看清襁褓里的小婴儿,小脸皱巴巴的,像只刚出壳的小猫,眼睛紧闭着,呼吸均匀又绵长。
睡得正香呢。
这时,刚在外间净了手的产婆走进来,脸上堆着喜气盈盈的笑:“世子妃放心,侯夫人虽是难产,但好在最后关头顺了过来,母子平安!就是夫人耗了太多力气,得好好将养着。”
赵黎安两个月前袭爵,现已是忠勇侯,沈妙云如今是侯夫人了。
“让你担忧了。”沈妙云没想到第一个来看望自己的会是沈霜宁,心里一片暖意。
虚惊一场,沈霜宁忐忑一路的心终于落回原处,也终于笑了出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慕渔也松了口气。
不过她来这儿也不是全无用处,慕渔精通调理,此刻正好派上用场,倒省了再请大夫的麻烦。
沈妙云生的是个男孩儿,取名赵佑。
小外甥睡了会儿就醒了,刚出生的孩子眼睛还蒙着一团水雾,看不清人,却似乎格外喜欢沈霜宁这个小姨。
沈霜宁抱着他时,他甚至会露出一点笑意,看得沈霜宁心都软一片。
沈妙云莞尔:“阿佑喜欢小姨。”
阿佑抓着小姨的头发,玩得不亦乐乎,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粉嫩的脸蛋靠在沈霜宁胸口,可爱极了。
沈霜宁忍不住笑。
慕渔在一旁瞧着,看得出世子妃真的很喜欢孩子。
倘若她知道世子的情况,岂不是会很伤心?老天爷真是太残忍了......
沈霜宁并不知慕渔在想些什么,正逗着孩子,小外甥忽然伸出小手,抓着她的衣襟,不知怎的往下扯了扯。
领口微敞,露出雪白胸膛上一小片浅浅的红痕,虽不明显,却在白皙肌肤上格外惹眼。
沈妙云恰好瞥见了,便笑道:“之前我还担心,你跟萧世子那样冷清的人在一起,两个人都会放不开,如今看来,倒是我多余担心了。怕是再过不久,你这肚子也该有动静了。”
沈霜宁脸颊一热,连忙拢了拢衣襟,耳根泛红。
萧景渊在那方面,确实勤勉,不过前世他们一直没有子嗣。
沈霜宁将原因归咎在自己身上。
毕竟那时她体内有寒毒,大夫也说得很清楚,是以并未怀疑到萧景渊身上。而这一世,她又倒霉的中了毒......
沈霜宁抱着小外甥,转移了话题:“怎么不见姐夫?”
夫人生产这么大的事,居然不见他这个做丈夫的,未免太不靠谱了。
沈霜宁皱着眉,语气很是不满。
沈妙云的笑容淡了些,道:“他病了,一直卧床呢。”
沈霜宁闻言一愣。上次也说病了,这么久还没好?
沈妙云叹了口气:“起初只是头疼,找了几个大夫都说是风寒,谁知越治越重……都是庸医误诊,才拖成现在这样。”
“慕渔医术好,让她去给姐夫看看吧。”
沈妙云眼神有些闪躲,又怕她多想,是以并未拒绝。
堂姐刚生产完身子虚弱,沈霜宁不敢久留,抱着阿佑又哄了片刻,等慕渔回来便打算告辞。
慕渔的诊断跟其他大夫一样,赵黎安是因中风才瘫痪在床的。
慕渔开了两副方子,又特意叮嘱了要忌口,生冷发物都不能碰。沈妙云连连道谢,表示定会照做。
待二人走了之后,沈妙云就一脸冷淡地让下人将那副方子给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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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到侯府外,慕渔回头看了眼那朱红色大门。心里嘀咕这京城的大夫也太不顶用了,区区中风竟治成那样......
从侯府出来后,沈霜宁就莫名有些心神不宁。
她忽然想起来,早上的时候,慕渔似乎有话要对自己说,便问道:“你当时要说什么?”
慕渔回过神,迟疑了一息,才坦白道:“其实那碗药里的血,掺的不是普通的血,是世子的心头血!”
“什么叫心头血?”沈霜宁不明白。
慕渔抬起手,一边比划,一边解释道:“就是这里割一刀,贴着心口取,每一次都要损耗极大的元气,稍有不慎就会伤及心脉。”
沈霜宁心头都寒了一下:“寻常的血不行吗?为何要用心头血?”
“因为唯有用心头血,才能保证你三个月内不会毒发呀。”慕渔说道,“您中的那个毒,世子不在京中,很不放心。”
沈霜宁仿佛听不到她后半句话,靠在车厢壁上,又气又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泉州之行如此凶险,他取心头血,定会伤身,瑞王虎视眈眈,他如何应对,如何自保?”
她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成拳头,用力到指节泛白,她看向慕渔,冷声道:“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慕渔缩了缩脖子:“其实......自从您中了毒之后,世子为了尽快调配出解药,就一直亲自试药,前前后后也吃了不少苦头。不过您别担心,世子身子铁打的,不会有事的。”
沈霜宁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慕渔见状,也不敢再多言。
沈霜宁回去后,就立马给萧景渊去了封信,谁也不知那里面写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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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里京城足有四日脚程。
萧景渊拿到信件时,已是第五日的深夜。
营帐外的厮杀声刚歇,空气中还弥漫着硝烟与血腥气。
送信的暗卫掀帘进来时,脸上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将信封递上前:“启禀世子,京里来的信,是世子妃特意命人送来的。”说着,还忍不住挤眉弄眼。
萧景渊伸手一把将信件抽走,凉凉地扫了暗卫一眼,语气带着惯有的冷淡:“下去领赏。”
可垂眸看向信封时,凤眸里分明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连带着眉峰都柔和了几分。
他没想过沈霜宁会给他回信。
没舍得立马拆开。
他摩挲着信封上熟悉的火漆印,不由得走神——她给他写信时,会是什么模样?
会不会像当初写给谢临那样,柔情蜜意,带着担忧与牵挂?
现在想想,当初偷看沈霜宁写给谢临的信件,分明是带着醋意的。
萧景渊独自坐在营帐中,盔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渍。
他拆开信封,入目却是与沈霜宁平日娟秀字迹截然不同的狂草,笔锋凌厉,带着几分压抑的急切。
【萧景渊,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傻子!】
萧景渊:“......”怎么跟想象中不太一样?
他还以为会看到些软语温言,怎么一上来就被骂了?
视线往下,依旧是在用狂草骂他。
仿佛能看到沈霜宁鼓着腮帮子,站在他面前凶巴巴的模样,生动又可爱。
萧景渊看着信纸上的字字句句,从最初的错愕,到最后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竟然还挺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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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沈霜宁没有再收到泉州寄来的信件,慕渔却暗中收到了警告,她再也不敢多嘴了。
这日,竟传来了赵黎安病逝的消息。
慕渔震惊不已,忍不住在沈霜宁面前跳脚,嚷嚷道:“人死了?怎么可能?!”
“按我的方子来治,怎么可能把人给治死了?世子妃,这绝对跟我没关系啊!”
沈霜宁也觉得不对劲,安抚了慕渔几句,就亲自去了忠勇侯府。
在她的记忆中,堂姐深爱姐夫,赵黎安去了,她定是极难受的。不论如何,她这个做妹妹的都该去探望。
沈妙云还在坐月子,沈霜宁进门时,看见她穿一身素衣,正在拿拨浪鼓逗儿子,脸上哪有半点丧夫的伤心之色?
“阿姐。”沈霜宁站在门口,轻声唤道。
沈妙云抬起头,温柔道:“宁宁,你来啦。快坐!刚让厨房炖了燕窝,正好给你也盛一碗。”
沈霜宁走到她身边坐着,静静看着她,还是说了一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沈妙云“嗯”了一声,垂眸看着摇篮里的孩子,满眼温柔,一点也不像强撑着平静的样子。
沈霜宁心头的怪异感愈发重了,仿佛赵黎安的死,在沈妙云的意料之内,亦或是......这本就是她乐见其成的结果。
一个荒唐又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赵黎安该不会是堂姐杀死的?!
沈霜宁几乎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不由看向身旁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姐,明明是那么熟悉,此刻却让她有些看不透。
一碗燕窝吃得心不在焉。
沈妙云以为她是在担心泉州一战,便安慰道:“萧世子骁勇善战,还有瑞王在那边坐镇,区区海寇不足为惧,不会有事的。”
沈霜宁点了点头,终究没有将心里的疑虑问出来。
堂姐生下了赵家唯一的嫡长子,地位稳固,没有赵黎安作妖,往后她便是忠勇侯府唯一的女主人,掌家权牢牢握在手中,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
这何尝不是一件喜事?
这般想着,沈霜宁也不再深究,只要堂姐过得好,旁的都不重要。
......
泉州首战告捷的消息,在十日后由快马传进了京城。
圣上龙颜大悦,流水般的赏赐送进了燕王府。
王府上下皆有封赏,就连萧家二房也沾了光,分得了一些赏赐。
燕王早在半月前便奉旨前往北境驻守,抵御北齐侵扰,没能看到这场面。
王府上上下下都洋溢在喜悦中,唯有王妃牵挂着萧景渊的安危,盼着他能早些回家。
萧二夫人看见王妃眼底的担忧之色,道:“您别担心,世子本事可大了呢,泉州那些海寇不过是些乌合之众,连北齐铁骑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世子定能将他们连根拔起,平安归来的。”
萧景渊年少时在北境就有战神之称,在外人眼里,他战无不胜,区区海寇岂能奈何得了他?
沈霜宁得知此战胜利,心里也松了口气。
可这天晚上,她却做了个噩梦。
梦见萧景渊被瑞王的人逼到一处悬崖上,浑身是伤,最后竟是掉了下去!
沈霜宁猛地惊醒,从床上坐起,才发现自己冒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