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色的光芒,自皮面手记上流淌而出。那光不刺眼,却深邃如万丈寒潭,带着亘古的寂静与威严。
祠堂内血色阵法的光焰,在这片幽蓝面前,竟如风中残烛般摇曳。
余清歌的心口,仿佛接通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力量源头。那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属于阿瑶前辈的。
“判官”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能感觉到,一种来自秩序本源的压制力,正死死扼住自己怨气的核心。
“装神弄鬼!”他嘶吼着,驱使着整个大阵的怨力,化作一道血色巨浪,朝余清歌当头拍下。
腥风扑面,季宴修下意识想挡在前面,却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开。
余清歌抬眼,瞳孔中映出那片幽蓝。她没有结印,也没有念咒,只是伸出手指,在身前轻轻一划。
一道蓝色的光痕,凭空出现,精准地切开了那道血色巨浪。无声无息,仿佛热刀切过凝固的油脂。
血浪从她身体两侧分开,重重撞在祠堂的梁柱上,整座建筑都在呻吟。
“这不可能……”“判官”的声音恐惧又难以置信。
余清歌一步步往前走,每一步落下,脚下的血色纹路便熄灭一寸。幽蓝的光,正以她为中心,净化着这片被污染的土地。
季宴修看着她的背影,那道身影依旧单薄,此刻却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山。他手腕上的黑气,在蓝光的照耀下,正迅速消散。
“判官”节节败退,被逼回阵法中心的箱子前。他身上的黑气,被蓝光不断剥离,露出底下那个年轻人惊恐的脸。
“我不会输!这座山的怨恨,是我的!”他双手插入箱中,整个祠堂的地面都开始剧烈震动。
箱子四分五裂,露出的,不是什么法器,而是一具具早已化为枯骨的尸骸。那是百年来,被他暗中害死的无辜村民。
怨气冲天,形成一个巨大的、由骸骨与黑气组成的鬼王虚影。
鬼王咆哮,声波震得人耳膜刺痛。
余清歌终于停下脚步。她胸前的手记,光芒大盛。那幽蓝的光,在她身后,凝聚成一个模糊的,身披古老战甲的女性虚影。
那虚影正是阿瑶前辈。
虚影抬手,与余清歌的动作,完全同步。
一指点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片极致的寂静。那顶天立地的鬼王,连同下方的无数骸骨,都在那片幽蓝中,悄然分解,化为最纯粹的尘埃。
“判官”身上的黑气,被彻底抽干。他瘫软在地,恢复了年轻人的模样,眼神空洞,灵魂早已湮灭。
血阵彻底熄灭。黑雾散去。
天井的光,重新洒落。
余清歌胸前的手记,光芒敛去,恢复了古朴的模样。她身体一晃,眼前阵阵发黑,直直向后倒去。
“清歌!”季宴修冲过去,在她倒地前,将人紧紧揽入怀中。她身体冰冷,轻得像一片羽毛。
他抱着她,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从未有过的,尖锐的恐慌。
再次睁眼,是刺鼻的草药味。
余清歌动了动手指,感觉自己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海绵,浑身都透着一股虚软。
映入眼帘的,是木质的屋顶,和窗外透进来的,温暖却不刺眼的午后阳光。
她转动眼珠,看见了趴在床边睡着的季宴修。他似乎一夜未眠,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眉头紧锁,睡得极不安稳。
他的手,还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余清歌想抽回手,却发现自己毫无力气。她看见他手指上,贴着一个卡通创可贴,是她昨天给他包扎的。
心底某个地方,微微一动。
门被轻轻推开,老张和秦爷探进头来。看见余清歌醒了,两人脸上先是一喜,随即被浓浓的愧疚与担忧覆盖。
“余老师,你感觉怎么样?”老张的声音压得极低。
季宴修被惊醒,猛地抬头,看到余清歌清醒的眼神,他眼中的慌乱才慢慢褪去,化为一片深沉的后怕。
“我没事。”余清歌的嗓子有些沙哑。
“拍摄暂停吧。”老张立刻接话,“我跟台里申请,这地方……我们不拍了。”
“不行。”余清歌拒绝得干脆,“继续拍。”
“可是……”老张害怕得不行。
“秦爷。”余清歌的视线,转向那位满脸沧桑的老人,“我想知道,真正的傩戏,是什么样的。”
秦爷浑身一震,嘴唇哆嗦着,最终长叹一声,眼中是化不开的悲哀。
祠堂被清理过,阳光普照,再无半分阴霾。
节目组暂停了直播,只有几个核心人员在场。
秦爷点燃三炷清香,恭敬地拜了拜祠堂正中的牌位。那上面,刻着“历代先祖”。
“那孽障,叫周阿水。”秦爷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沉重。“百年前,村里爆发瘟疫,死了一半的人。当时的族长,听信了一个外来术士的谗言,说要用一个‘至阴之人’的命,去献祭给扭曲的山神,才能平息灾祸。”
“周阿水,就是那个被选中的祭品。”
“可他们不知道,那术士要的,根本不是平息灾祸,而是要炼制一个受他操控的‘山鬼’。”
“傩戏,本是我们村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用来祈福、驱邪、与自然沟通的仪式。面具,是请神上身,舞蹈,是模仿天地万物的运行。”他走到一张长案前,掀开上面盖着的厚重麻布。
一排排古朴的面具,静静陈列。它们的神态各异,有威严的天神,有慈悲的菩萨,有狰狞的鬼怪,也有滑稽的土地。
每一张面具,都刻满了时光的痕迹,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
“真正的傩,不是打打杀杀,是‘和解’。”秦爷拿起一张白须长眉,面容和善的老者面具。“这是开山始祖,他的舞,是告诉山神,我们是这里的子民,不是敌人。”
他又拿起一张青面獠牙,怒目圆睁的面具。“这是将军,他的舞,是震慑那些不愿和解的孤魂野鬼,将他们驱赶出村子的范围,而不是赶尽杀绝。”
“周阿水,他偷走了傩戏的‘形’,却用怨恨,扭曲了它的‘神’。他把请神,变成了养鬼。”
季宴修静静听着,心中五味杂陈。他看着那些面具,第一次,没有感觉到恐惧,而是感觉到一种沉甸甸的文化与历史。
余清歌走到自己那张雕了一半的将军面具前。木胚上的线条,威严初显,却还缺了点睛之笔。
“余老师。”秦爷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周阿水虽灭,但山的怨气未平。村子欠他的,也需要偿还。”
“我想,请您……完成这最后一场,真正的傩祭。”
“用这场祭典,告诉山神,告诉那些逝去的魂灵,我们错了。也告诉他们,是时候,放下了。”
余清歌拿起刻刀,入手冰凉。脑海中,关于傩戏的记忆,无比清晰。那不只是技艺,更是一种信念的传承。
“好。”余清歌没有犹豫,直接答应了下来。
季宴修走到她身边,拿起自己那块被划得乱七八糟的木胚,又取了一把新的刻刀。
他的动作依旧笨拙,神情却异常专注。
“我帮你。”
窗外,山风拂过,带来了草木的清香。一场跨越百年的恩怨,即将以最古老,也最庄严的方式,画上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