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府坠回人间的瞬间,像是被深海猛地抛上岸。
失重感褪去,坚实的柏油路面重新承托住双脚。
晚风灌入肺腑,带着尘世间特有的,汽车尾气与植物混合的鲜活气息。
季宴修的身体,依然紧绷如弓。
地府的森冷,还附着在他的皮肤上,挥之不去。
他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又看向余清歌。
她手中,那两本刺眼的红色结婚证,像一个荒诞的梦。
“我们……”他的喉结滚动,声音嘶哑。
余清歌的手机屏幕,幽蓝色的火焰熄灭,恢复了正常的待机界面。
她将那两本结婚证,塞进季宴修的大衣口袋。
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镇定。
“恭喜你,季先生。新婚第一天,就接了个拯救世界的大活。”她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
季宴修却从她微颤的指尖,窥见了一丝紧绷。
他反手,将她冰凉的手握住,用自己的体温去暖。“是‘我们’。”他纠正,目光灼灼。
余清歌的心,漏跳一拍。
她别开脸,看向空无一人的街道。“先回家。”
季宴修的公寓,是极简的黑白灰,空旷得像个精致的牢笼。
空气里,漂浮着消毒水清冽的味道。
余清歌踢掉鞋子,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径直走向落地窗。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一片璀璨星河。
可那片光影地图,那些被黑气侵蚀的版图,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季宴修倒了两杯热水,递给她一杯。“阎王说,我的血……是克星。”
“嗯。”余清歌抿了一口水,暖意驱散些许寒气。
“至阳之血,天生破邪。无相的力量源自怨气,你的血,能净化怨气的源头。”
季宴修看着自己的手掌,那掌纹清晰,脉络分明。
他从未想过,这具让他饱受阴阳眼折磨的身体,除了能克普通的鬼魂,居然连无相那种鬼都克。
“要怎么用?”
余清歌转过身,靠着玻璃窗,静静看他。“用一把刀,划开皮肤,让血流出来。”
季宴修的眉头,立刻拧成一个川字。“有没有其他办法?”他伸出手,两个手上都是刀口。
余清歌像是看穿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淡弧。“似乎没有。”
“不是。”季宴修摇头,眼神异常坚定。“要是被粉丝看见了,他们还以为我有什么心理疾病呢。”
余清歌没忍住,轻笑出声。这笑声,冲淡了公寓里凝重的气氛。
“季影帝,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可能比你拍过的任何恐怖片,都更血腥。”
“还是先想想眼下的事情吧你。”她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指,点在他的眉心。
“所以,收起你的洁癖。从现在开始,你要习惯血的味道。”
指尖的触碰,微凉。季宴修却感觉,像有一股电流,从眉心炸开,贯穿四肢百骸。
他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那你呢?地府宝库,你挑了什么?”
余清歌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她打开手机,幽冥通App的界面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玄铁色的包裹图标。
她轻轻一点。三样东西的虚影,浮现在两人面前。
第一样,是一面古朴的,巴掌大的铜镜,镜面光滑如水。
“昆仑镜,能照出万物原形。无相擅长伪装,用这个,能找到他的真身。”
第二样,是一张薄如蝉翼的,金色的符纸。
“锁魂符。只要知道对方的生辰八字,哪怕隔着千里,也能锁定其魂魄一刻钟。”
季宴修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想起了那个偷天换日的禁术。
无相,必然知道他和余清歌的八字。
这东西,是双刃剑。
“第三样呢?”
余清歌的视线,落向最后一件物品。
那是一枚,通体漆黑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戒指。
戒指上,镶嵌着一颗,比芝麻还小的,暗红色宝石。
“同心戒。”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戴上它,无论相隔多远,都能感知到对方的生死安危。”
“如果一方遭遇致命危险,另一枚戒指,会碎裂示警。”
季宴修的心,被狠狠揪紧。
她选的三样东西,一样为了索敌,一样为了制敌。
最后一样,是为了他。
他拿起那枚戒指,没有丝毫犹豫,戴在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
尺寸,刚刚好。
冰凉的触感,紧紧贴着他的皮肤。
“你的呢?”他看向余清歌。
余清歌拿起另一枚,戴在了自己的手上。
“现在,我们被绑得更紧了,季太太。”季宴修低头,用额头抵着她的。
鼻息交错,是彼此独有的气息。“我很荣幸。”
“叮咚——”一声突兀的提示音,打破了室内的温情。
是幽冥通App。
一条来自【谢必安】的消息,弹了出来。
“十万火急!坐标东经121.48,北纬31.22,七煞聚魂阵已启动,怨气值即将突破阈值!”
“速去!再晚点,整栋楼都得变鬼楼!别给我增加KpI!”
消息下方,附着一张实时卫星图。
红色的,不祥的光点,正在一座废弃的建筑上,疯狂闪烁。
建筑的名字,让季宴修瞳孔一缩。
“晨光”儿童福利院。
“好熟悉。”
“最近新闻上很多都是这里的。”余清歌的脸色,瞬间沉入谷底。
无相在这里伤害了太多的孩子,让他们还这么小,就失去的生命。
“走。”余清歌抓起外套,眼中再无一丝柔情,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季宴修紧随其后。
他从玄关的柜子里,取出一个黑色的,长条形的盒子。
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柄,连着剑鞘的古朴长剑。
剑柄上,刻着一个篆体的“季”字。
这是季家代代相传的法器,他从未碰过。
今夜,他为她,破了戒。
车子在深夜的城市疾驰。
福利院坐落在旧城区的边缘,早已废弃多年。
红砖墙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像一道道干涸的血痕。
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发出“吱呀”的呻吟。
车灯扫过,能看见院子里,那架孤零零的秋千,正在无风自动。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和尘土混合的,令人作呕的甜腥味。
那是怨气,浓郁到几乎凝成实质。
季宴修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起。
他能看见,无数个半透明的,孩童的影子,在院中游荡。
他们面容扭曲,眼神空洞,嘴里无声地开合着,重复着死亡前的痛苦。
“别看。”
余清歌的声音,将他从那地狱般的景象中拉回。
她递过来一张黄色的符纸。“贴在眼皮上。”
季宴修依言照做,符纸上,传来一丝清凉。
眼前的鬼影,瞬间消失。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却愈发清晰。
两人下车,并肩站在福利院的铁门前。
季宴修拔出长剑,剑身出鞘的刹那,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一道金色的光华,在剑刃上一闪而过。
周围的温度,似乎都升高了几分。
余清歌侧头看他。
男人手持长剑,眉眼冷峻,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再不是那个,需要她保护的,怕鬼的影帝。
而是,可以与她并肩,共战邪魔的季家传人。
“准备好了吗?”她笑着问。
季宴修反问:“你呢?”
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尽在不言中。
随后,两人一起伸手推开了福利院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