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招待所里的欢腾,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
那份三百万美元的销售报表,还摊在桌上,油墨的味道还没散尽,可上面的数字已经失去了温度。
“生物剽窃……”周正阳喃喃自语,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们要偷咱们的根?”
“不。
江晚的声音很冷,将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茶推到一边。
“他们不是要偷,他们是要烂了咱们的根。”
话音刚落,陆亦川腰上的传呼机又一次尖锐地振动起来。
还是蝎子。
陆亦川回拨过去,只听了几句,脸色就彻底沉了下来。
他挂了电话,对着屋里几个眼巴巴望着他的人,一字一句地开口。
“欧洲那边,已经有媒体在炒作‘有机认证’的漏洞,说很多东方农产品的认证,都是花钱买的空壳子,根本经不起查。”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这是一套组合拳。
明面上,他们用舆论造势,质疑你产品的纯天然属性。
暗地里,他们派人来挖你的根,让你自己坐实这个质疑。
陆大柱气得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闷哼一声:“这群天杀的玩意儿!比土匪还黑!”
“防不胜防啊……”周正阳整个人都蔫了,瘫坐在椅子上,“咱们的供应商,天南地北,几十家,怎么防?只要有一家出了问题,咱们整个牌子就全完了!”
江晚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
她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璀璨的夜景,沉默了许久。
“亦川,你帮我办件事。”她忽然转过身,“我要所有供应商的名单,最详细的那种,包括老板的家庭住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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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柳树湾几百公里外的一座小城里,药材商人钱德发,正对着一箱子钱发呆。
他跟柳树湾合作了快十年。
从陆家老爷子还在的时候,他就开始给他们供货。
他亲眼看着柳树湾从一个穷山沟,看着陆家酱坊从一个小作坊,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赚了钱,也赚了名声。
圈子里谁不知道,他是“金凤凰”最信得过的药材供应商。
可现在,一个西装革履的陌生人,提着一个箱子,就这么轻飘飘地放在了他面前。
“钱老板,我们老板很欣赏你。这里是五十万,现金。不是让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要下一批给柳树湾的货,用次一等的就行。”
“品相看着一样,只是年份和药性差一点点。他们那种大批量的生产,根本查不出来。”
“事成之后,还有五十万。”
一百万。
他辛辛苦苦干十年,也未必能攒下这个数。
钱德发的心,乱了。
他把老婆孩子都打发回了娘家,一个人守着这箱钱,守了三天三夜。
烟一根接一根地抽,屋里呛得人睁不开眼。
他拿起电话,又放下。
再拿起,又再放下。
电话那头,是周正阳。
只要他一个电话,把事情捅出去,他就还是那个受人尊敬的钱老板。
可眼前这一百万,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撒不开手。
最终,他掐灭了烟头,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货,我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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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树湾的作坊里,新一批的药材刚刚运到。
周正阳戴着手套,拿着小镊子,正进行例行的抽样检测。
这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每一批原材料,他都要亲自过一遍手,数据不过关,绝不入库。
仪器滴滴答答地运转着。
一份检测报告很快打印了出来。
他拿起来扫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
他把样品重新放进去,又测了一遍。
第二份报告出来了。
数据和第一份,一模一样。
“奇怪了……”他自言自语。
旁边的技术员凑过来看了一眼:“周经理,怎么了?这批黄芪甲苷的含量,在国标范围内啊,合格的。”
“是合格。”周正阳把两份报告叠在一起,“但比咱们自己定的内控标准,低了百分之零点五。”
这个数字,微乎其微。
别说普通消费者,就是一般的检测机构,都不会在意。
但周正阳在意。
因为柳树湾卖的,就是这个“零点五”。
是比别人更好一点,更纯一点,更用心一点。
他立刻拿起电话,打给了钱德发。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来。
“喂,钱老板,我是周正阳啊。”
“哦……周经理啊,呵呵,货收到了吧?没问题吧?”钱德发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干涩。
“货是收到了。”周正阳没有绕弯子,“钱老板,你老实跟我说,这批货,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死一样的沉默。
周正阳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不需要答案了。
这沉默,就是最响亮的答案。
他挂了电话,拿着那份检测报告,冲进了江晚的办公室。
“嫂子!出事了!”
江晚正在看陆亦川拿回来的那份厚厚的供应商资料。
她抬起头,接过周正阳手里的报告,只看了一眼,就放到了一边。
她的反应,平静得可怕。
“是老钱的货?”
周正阳一愣:“你……你怎么知道?”
江晚用手指,在资料上钱德发的名字上,轻轻点了点。
“他是我们所有核心供应商里,唯一一个儿子去年在澳门欠了巨额赌债的。”
周正阳呆住了。
他只看到了检测报告上的数据,而江晚,已经看到了数据背后,那个被金钱和欲望撕开的口子。
“他们打蛇,专挑七寸。”江晚站起身,将那份资料合上,“他们知道,攻破堡垒最快的方法,就是从内部。”
“那……那怎么办?老钱他……”
“他完了。”陆亦川在一旁冷冷地接了一句。
“不。”江晚摇头,“他还有救,我们也有。”
她走到墙边,那张欧洲地图旁边,又挂上了一张新的中国地图。
上面用各种颜色的图钉,标注了几十个密密麻麻的点。
那是他们所有的供应商。
“正阳,你马上封存这批货,对外就说,我们在进行生产线升级,暂停出货。”
“然后,你立刻去一趟老钱那里。不是去问罪,是去救他。”
江晚的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
“告诉他,只要他肯回头,帮我们把那个人钓出来,他儿子的债,我们柳树湾帮他还。”
“至于他这批货……”江晚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原封不动,给我退回去。附上一份我们的检测报告,再附上一封信。”
“信上就写一句话。”
“这批货,我们吃不下。怕脏了‘陆家厨房’的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