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岁亲自在一旁盯着,时不时帮着整理一下霞帔的流苏,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她拉着燕倾城的手,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叮嘱:“到了曹家,好好的。若有什么委屈,或是想家了,随时回来,这儿永远是你的家。”
燕倾城难得地收起了平日跳脱的性子,用力点了点头,眼圈也红了:“嫂嫂放心,我知道。”
吉时将至,外面传来喧天的锣鼓唢呐声,还有孩童们兴奋的喊叫:“花轿来啦!新郎官来啦!”
鞭炮噼里啪啦炸响,红色的碎屑像雨点般飘落。
盖着大红盖头的新娘子被喜娘和丫鬟们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步步走出县主府的侧门。
门外,一顶披红挂彩的花轿早已稳稳停住。
穿着崭新吉服,胸前戴着大红绸花的新郎官曹梓岳,身姿挺拔地站在轿前,脸上是掩不住的紧张和喜悦。
他身后跟着迎亲的队伍,吹鼓手们卖力地吹奏着欢快的《百鸟朝凤》,引得街坊四邻都挤在路边看热闹。
“新娘子出来喽!”
“曹家小哥好福气啊!”
在众人的祝福和喧闹声中,燕倾城被扶至轿前。
喜气洋洋的媒婆王婆子上前,嗓门洪亮地喊着吉祥话,郑重地将新娘子的手交到曹梓岳手中。
曹梓岳的手心有些汗湿,却握得极稳。
他轻轻搀扶着自己的新娘,低声说了一句:“倾城,我们回家。”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红盖头下。
花轿被稳稳抬起,吹吹打打的队伍簇拥着,一路热热闹闹地向东边那处小院行去。
曹家小院的正堂里,此刻已是宾客满座。
常县令、须发皆白的邓老爷子、精神矍铄的魏老爷子等几位县里有头有脸的长辈都到了,相互寒暄着。
堂上正中央,并排摆着两张铺了红缎的太师椅。
沈老侯爷沈劲松穿着一身簇新的赭色福字团花锦袍,红光满面,气度威严地端坐在左首高堂之位。
右边那张椅子则空着,代表着燕倾城早逝的父母。
“吉时到——!”司礼官高亢的唱喏声压过了堂内的喧哗。
一身红袍的新郎官牵着系了同心结红绸的新娘子,在众人含笑的目光和祝福声中缓缓步入正堂。
曹梓岳神情庄重,燕倾城顶着红盖头,步履小心而沉稳。
“一拜天地——!”
新郎新娘转向门外青天,深深下拜。
“二拜高堂——!”
两人转身,对着端坐高位的沈老侯爷恭敬下拜。
老侯爷捋着胡须,笑容满面,不住地点头。
“夫妻对拜——!”
新人相对而立,彼此深深一揖。
这一拜下去,便是终身相托。
“礼成——!送入洞房!”
欢呼声、鼓掌声、道贺声瞬间充满了小小的厅堂。
仪式完成,新郎被兴奋的宾客们团团围住敬酒,新娘子则被喜娘和丫鬟们簇拥着,送进了后院精心布置的新房。
新房不大,却处处透着用心。
红烛高烧,映得满室生辉。
窗棂上贴着大红的“囍”字剪纸,床帐被褥皆是鲜艳的正红色,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
燕倾城被扶着在铺着百子被的床沿坐下,眼前依旧是一片晃动的红色。
外间酒宴的喧闹声隐隐传来,更显得新房里的安静有些难熬。
坐了一会儿,她只觉得盖头下的空气越来越闷热,脖子也酸。
“好热……”她小声咕哝了一句,趁着旁边喜娘王婆子正转头去查看合卺酒的空档,悄悄地把盖头的一角掀开,往上顶了顶,想透透气。
一丝清凉的空气刚钻进来,眼前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耳边就响起王婆子惊急的低声:
“哎哟喂我的新奶奶!这可万万使不得!”
王婆子眼疾手快,一把将盖头又给按了下去,压得严严实实,语气带着后怕,“这红盖头啊,得等新郎官亲自来挑!自己掀了不吉利!您再忍忍,忍忍啊!快了快了!”
燕倾城被按得差点一个趔趄,盖头下的小嘴撅得老高,闷闷的声音传出来:“规矩真多……又闷又饿,还不让人吃东西,成亲真是受罪!”
王婆子哭笑不得,只能陪着小心说好话。
就在这时,新房门被轻轻叩响,沈嘉岁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倾城?”
王婆子连忙去开门。
沈嘉岁带着贴身丫鬟紫莺走了进来。
紫莺手里还提着个精巧的双层红漆食盒。
“嫂嫂!”盖头下传来燕倾城委屈巴巴的声音。
沈嘉岁一看这架势就明白了,忍着笑对王婆子道:“王妈妈,辛苦您了。这儿有我陪倾城说会儿话,您老也去前面喝杯喜酒,歇歇脚吧。”
王婆子知道县主这是心疼小姑子,加上前面确实也忙,便笑着应了:“哎,好嘞,多谢县主体恤!老奴就在外头候着,有事您喊一声。”
说完便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掩上了门。
门一关,沈嘉岁立刻走到床边,轻轻将那顶闷人的红盖头整个掀了起来。
燕倾城那张被闷得微微泛红、写满了“终于解放了”的小脸顿时露了出来,长长地吸了一大口气。
“可憋死我了!”她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抱怨,“嫂嫂,这新娘子真不是人当的!又重又热,还不给饭吃!”
沈嘉岁被她逗得噗嗤一笑,戳了戳她的额头:“净胡说!哪家新娘子像你这样沉不住气的?”
她示意紫莺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顿时,诱人的食物香气飘了出来。
食盒第一层是几块枣泥山药糕和玫瑰酥,第二层则是一小碗温热的鸡丝细面,上面还卧着个荷包蛋,旁边配着一小碟酱瓜。
“知道你肯定饿坏了,”沈嘉岁把筷子塞到燕倾城手里,“快,趁热吃点。我让紫莺特意去小厨房弄的,清淡些,不会花了口脂。”
“嫂嫂!你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燕倾城眼睛都亮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新娘子仪态,接过筷子就夹起一箸面,小口小口却飞快地吃了起来。
腮帮子鼓鼓囊囊像只小松鼠,“唔…好吃!饿死我了……”
沈嘉岁坐在她旁边,含笑看着她狼吞虎咽,又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慢点吃,别噎着。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吃饱了才有力气。”
燕倾城一边吃,一边叽叽喳喳地跟沈嘉岁说着话,从早上梳头时簪子太重差点把脖子压断,说到刚才在花轿里被晃得头晕,又说到曹梓岳牵她手时手心全是汗,肯定紧张得要命……
言语间充满了兴奋和对未来生活的憧憬,还有一丝对离开县主府的不舍。
沈嘉岁静静地听着,偶尔应和几句,目光温柔。
烛光跳跃,将姐妹俩依偎的身影投在贴着大红“囍”字的墙壁上,显得格外温馨。
不知不觉,燕倾城吃饱了,也说得有些累了。
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前院的喧闹声似乎也渐渐低了下去,隐约能听到宾客陆续告辞的声音。
红烛已经燃下去一小截,烛泪堆积。
“嫂嫂,”燕倾城靠在沈嘉岁肩头,声音带上了点困意,“你说……梓岳他……”
沈嘉岁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别怕。曹梓岳是个有担当懂分寸的人。你们既已成夫妻,日后便相互扶持,坦诚相待。日子是两个人过出来的,用心经营,错不了。”
她顿了顿,看着燕倾城依旧带着稚气的眉眼,心中柔软又感慨,“我的倾城,也长大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和王婆子刻意提高的提醒声:“新郎官来喽!”
燕倾城立刻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坐直了身体,手忙脚乱地去抓被她丢在一边的红盖头。
沈嘉岁笑着帮她整理好头发,将那方大红锦缎重新盖在她头上,遮住了那张瞬间飞起红霞的脸。
“好了,”沈嘉岁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最后看了一眼新娘子,心中涌起一股嫁女儿般的复杂情绪,“嫂子走了。倾城,愿你与梓岳,白首同心,举案齐眉。”
她带着紫莺刚走出新房,就看见一身酒气的曹梓岳在几个年轻同僚的哄笑和推搡下,有些踉跄地朝着新房走来。
他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眼睛亮得惊人。
沈嘉岁朝他微微颔首,让开了路。
曹梓岳也恭敬地对她行了一礼,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房门。
沈嘉岁站在廊下,夜风带着凉意吹拂而过,她望着那扇关上的房门,心头既有欣慰,也有淡淡的离愁。
紫莺为她披上一件薄斗篷。
“县主,夜深了,回房歇息吧?老侯爷那边也安置了。”紫莺轻声提醒。
沈嘉岁点点头,正要转身,目光却瞥见前院通往这边的小径上,燕回时正快步走来。
他脸上惯常的笑意不见了,月色下显得有些凝重,步履也比平时急促。
“夫君?”沈嘉岁心头莫名一跳,迎了上去,“前面宾客都散了?祖父他老人家……”
“岁岁,”燕回时在她面前站定,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紧绷,“祖父已安歇。宾客也都送走了。”
顿了顿,目光越过沈嘉岁,似乎穿透了新房的门,望向了更遥远的地方,“刚接到确凿消息,郝青麟的车驾,已到颍州府城外五十里驿站。最迟后日,必到新昌。”
夜风似乎骤然冷冽了许多,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打着旋儿。
沈嘉岁下意识地攥紧了斗篷的边缘,指尖微微发凉。
她抬头望向燕回时,只见他深邃的眼眸在廊下昏黄的光线里,沉静得如同寒潭,映不出半点波澜,却让她无端地想起他之前说的那句“尽在掌握”。
这掌握之中,究竟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暗涌?
而郝青麟的到来,又将在这刚刚办过喜事的新昌县,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夜,更深了。
前院的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
新房里,红烛高烧,烛泪无声地堆积。
曹梓岳走了进来,脚步有些微晃。
屋里伺候的喜娘王婆子和丫鬟们早就识趣地退了出去,只剩下端坐床沿的新娘子。
曹梓岳的心跳得厉害,手心又开始冒汗,比刚才牵她下轿时更甚。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床边,拿起早就备在托盘里的那根喜秤。
秤杆的尖端微微颤抖着,他定了定神,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挑向那方垂落的红锦。
红盖头被缓缓掀起,露出了燕倾城那张精心妆点过的脸。
烛光下,她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覆下来,脸颊飞着两团娇艳的红晕,唇上一点朱色,比平日里跳脱的模样多了十分的柔美与羞怯。
曹梓岳看得有些呆了,手里的秤杆都忘了放下。
燕倾城等了几息,没听到动静,忍不住抬眼偷瞄他,正好撞上他直勾勾傻愣愣的目光,脸更红了,嗔道:“傻子,看什么呢!”
这一声娇嗔才把曹梓岳的魂儿叫回来。
他慌忙放下秤杆,脸也腾地红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结结巴巴地说:“没、没看什么…倾城,你、你真好看,比那画上的仙女还好看!”
这笨拙又直白的赞美让燕倾城心里甜丝丝的,抿着嘴笑了。
她这一笑,曹梓岳胆子反而大了起来,那股子微醺的酒劲也上了头。
挨着燕倾城在床沿坐下,距离很近,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馨香。
“倾城,”他侧过头,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酒后特有的真诚,“其实…其实我第一眼看见你,是在京城大理寺衙门口。”
燕倾城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那时候她刚随兄长回来,去大理寺是为着一些陈年旧事,心情沉重得很。
“那天你穿着一身素色的裙子,刚从马车上下来,风吹乱了你的鬓发,你抬手去捋…”曹梓岳的眼神有些迷蒙,陷入了回忆,“你站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眼神里有难过,但更多的是倔强,像雪地里开出来的一株红梅,谁也不能轻易折断。”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就那么一眼,我就记住了。后来听说燕大哥要去新昌,我二话没说就求着跟来了。一半是为了追随燕大哥,他于我有再造之恩;另一半就是因为你。我想离你近一点。”
这番话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燕倾城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日里话不多只知道埋头做事的男人,心里竟藏着这样深的心思。
她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快要烧起来,心跳快得像要蹦出嗓子眼,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嫁衣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