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到好处的秋阳把江城最奢靡的那条街镀上一层冷金,白恩月脸上挂着淡漠的笑容——她的心情并没有受到沈时安母女的影响。
只是她盯着车窗外,车窗时不时倒映出她脸上几分疑云。
到达目的地,鹿鸣川把车钥匙抛给门童,回头看见白恩月还站在副驾旁——右手悬在空气里,像要拉什么人,又慢慢垂下去。
以前,那个位置坐着苏沁禾。
选礼物前,她总是先探身出来,笑着催他们:“快点呀,老爷子可不好糊弄。”
那时候,挑礼物的事情都是苏沁禾一手负责——她总是比两个孩子更了解鹿忠显的喜好。
今天,两人之间空出一个填不满的缝隙,但两人都默契地不去提及那个让他们认识到自己无能为力的名字。
鹿鸣川将眼神中那抹不易察觉的悲伤藏起,从车前绕过去,替白恩月关上车门,掌心在她肩背停了一秒:“走吧,时候也不早了。”声音低,却像把回忆也关进车厢。
私享买手店「Angel」的萧经理一见是鹿鸣川,飞速小跑上前。
“鹿总欢迎光临。”
看着身旁的白恩月,她微微一愣,露出一丝不大专业的表情——
她没想到,眼前这个毫无背景的女人竟然真的能够成为鹿家太太。
但毕竟是经过专业训练,仅仅是毫秒之间,她就换上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鹿太太好。”
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低气压,经理没再多开口,只是微笑着一路将他们引到VIp室。
黑丝绒长桌上,腕表、怀表、领带排成静默的方阵,像等待检阅的士兵。
萧岚嘴角扬起的弧度像用标尺量过——恰到好处,既不谄媚,也不疏离。
去年同一时段,也是她亲自接待的这群“挑剔到分子级别”的客人,所以今晚她提前半小时就把店灯调成了“迎宾模式”:色温 3000K,把金属与玻璃都镀上一层柔金,像给冷硬的奢侈品披上温驯的外衣。
“还是给老爷子选生日礼?”
她侧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鹿鸣川微微颔首,没多余寒暄。
白恩月跟在他半步后,目光扫过柜台。
林岚戴上白手套,指尖掠过一排排表盒,最终停在最右侧的防弹玻璃柜——“比利时王室御用制表师 Vincent meylan的 duke系列,全球限量八枚,编号 03的立鹿秒针,正好对应鹿家徽标。”
她抬眼,声音压得低而稳,“我想这一款一定很适合鹿老爷。”
不得不说,能站在这里为他们介绍产品的人,眼光毒辣,基本一眼就挑中鹿鸣川预选的礼物。
但尽管如此,鹿鸣川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太多起伏。
萧岚动作轻缓地将玻璃旋开,蓝钢表盘在灯下泛起深海光晕,秒针末端微雕的立鹿随时间跃动,像随时要挣脱引力。
鹿鸣川喉结轻滚,伸手,却没立即拿起,而是先侧头看白恩月——“你觉得?”
白恩月没急着评价,指腹贴上表镜,轻轻一转。
表背镂空,机芯夹板刻一行极细的英文:time bridges no gap for the hesitant.时间不给犹豫者留缝隙。
“我想爸应该会很喜欢,”她抬眼,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只要是你送的就好。”
鹿鸣川眸色微暗,像被这句话刺中旧疤,却也瞬间下定决心。
“就它。”
林岚嘴角弧度终于放大,刷卡机“滴”一声轻响,七位数金额一闪而过,却没人眨眼。
表盒被装进低调的黑色硬箱,鹿鸣川接过,食指在箱顶敲了敲——咚、咚。
白恩月忽然想起去年此时,苏沁禾站在两人一旁,笑着埋怨“你们父子俩一个比一个倔,礼物得选到心坎上才行”。
最后在苏沁禾的选择下,只选了一个五位数的摆件。
“鹿太太,这边还有 Vincent最新限量陀飞轮,或者——”
萧岚将白手套重新抚平,准备再开下一层玻璃,“这枚翡翠怀表,老坑冰种,表盖浮雕是乾隆工——”
白恩月微微颔首,目光却明显飘忽。
她礼貌地扫过那些璀璨的新品,像扫过一排排毫无破绽的代码:完美,却提不起兴趣。
鹿鸣川单手插兜,站在半步之外,也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
“先到这里吧。”他淡声开口,准备结束这场“阅兵”。
萧岚的笑意僵了一瞬,随即训练有素地躬身引路:“那二位随我回贵宾室稍作休息,我让助理准备甜点。”
三人转身,沿着黑胡桃长廊往回走。
走廊尽头是一面装饰墙,旧货市场淘来的老橱窗,摆着零星“非卖古董”——用来烘托氛围。
射灯昏黄,尘埃在光柱里缓慢旋转。
白恩月本已走过,却在余光里猛地捕捉到一点幽暗的金属光泽——像一段被忽略的断点,突然跳出了进程。
她脚步一滞,回身。
橱窗最底层,躺着一只巴掌大的铜制物件:微型船舶模型,船体是手工锻打的黄铜,帆面用了极薄的云母片,桅杆顶端嵌着一枚小小指南针,历经岁月,指针竟仍微微颤动。白恩月心口被骤然击中。她蹲下身,指尖隔着玻璃描摹那行英文字,像在读一段被尘封的源码注释。
鹿鸣川察觉异常,也跟着俯身:“怎么了?”
“鸣川,”她声音低却亮,“妈以前提过,爷爷年轻时在远洋轮实习。后来那船退役,他只留下一只小罗盘当纪念,后来这个罗盘一直被爸收藏……”
她顿了顿,眼底浮起罕见的雀跃,“这个模型,十有八九就是那艘船的等比缩刻,而且是手工孤品。”
萧岚愣住,下意识解释:“鹿太太好眼光,这是店主私藏,原本放在仓库当摆件,昨天刚搬出来填充空位,是非卖——”
“卖。”鹿鸣川截断她,语气平静却不容拒绝,“请替我联系店主,开价。”
萧岚张了张口,终究把“非卖品”三个字咽回去,转身去拨内线。
十分钟后,店主亲自赶来——一个白发老头,听说是鹿家,又看了鹿鸣川的身份证,竟爽快点头:“船归原主,算缘分。”
店主目光深邃,“本来就是非卖品,希望下次有机会,能和鹿老爷一起喝茶。”
鹿鸣川微微点头,“那就谢过了。”
老头用软布把铜船擦拭一遍,递到白恩月手里:“小姑娘,罗盘指针我上周才校过,它认得回家的方向。”
白恩月双手接过,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却让她眼眶发热。
她抬眼,看见鹿鸣川也正望着自己——那目光里,有同一种被旧时光击中的震颤。
她轻声说,“这可能会是爸最满意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