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雷霆手段,扫荡淮安漕弊,草民敬佩!”浪里蛟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然则,‘三爷’盘踞运河数十年,树大根深。
此番大人虽重创其爪牙,然其根本未动,且睚眦必报!大人手握尚方剑,自有朝廷庇佑。
可像草民这等依附于他、如今又因大人之举而处境尴尬的帮众把头,‘三爷’必视我等为隐患,欲除之而后快!或是借大人之手,或是…亲自动手!”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草民不想坐以待毙,更不想手下兄弟因无谓的帮派倾轧而丧命!大人所倡‘分段责任制’、‘官督民运’、‘打破把头垄断’,草民细思之下,并非绝路!只要规矩公平,赏罚分明,我等漕帮兄弟,凭力气和熟悉水道吃饭,未必不能活得堂堂正正!与其跟着‘三爷’在阴沟里做那见不得光的老鼠,不如…投效大人,遵新规,行正道!此乃草民及手下兄弟的‘投名状’!”他再次抱拳,深深一躬。
“投名状?”李明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如刀,“空口白话,可算不得投名状。”
浪里蛟抬起头,眼中没有丝毫犹豫。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小包,双手呈上:“大人明鉴!此乃草民这些年暗中收集的,‘三爷’与京城某位大员秘密联络的渠道、信物以及部分密信抄本!虽不完整,但足以证明其勾结官府,操控漕运,中饱私囊!还有…”他压低声音,“草民还知道,‘三爷’在扬州,有一处极其隐秘的巢穴,名唤‘听潮轩’,表面是茶楼,实则是其与各方势力、甚至…与那‘瘦马’组织接头密议之所!周半城若逃往扬州,多半会藏匿于彼处!”
忠叔上前接过油布包,打开快速查验,对李明郑重地点了点头!里面赫然是几枚特殊的铜钱信物、一个隐秘的联络地址暗语,以及几张写着密语的纸条抄本!价值巨大!
李明心中震动!这浪里蛟,果然是个狠角色!这份“投名状”,分量十足!不仅交出了“三爷”勾结京官的铁证,更直接点出了其在扬州的命门所在!这不仅仅是投诚,更是一份沉甸甸的“问路石”和“军令状”!
书房内一片寂静。
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张铁柱好奇地探头看那油布包的动静。李明缓缓站起身,走到浪里蛟面前。
他没有立刻去接那份“投名状”,而是目光如炬,直视着浪里蛟的双眼:“浪把头,本官可以接纳你和你兄弟的投效。
新政之下,只要遵纪守法,凭本事吃饭,本官保你们一份安稳营生,甚至…做得好了,漕运革新,正当用人之际,前程可期!”
浪里蛟眼中爆发出希冀的光芒。
“但是!”李明话锋陡然一转,语气森寒,“有三点,你需牢记!”
“其一,过往罪责,既往不咎。
但自今日起,若再有作奸犯科,欺压船户工友,阳奉阴违,本官定斩不饶!尚方剑,认得你,更认得国法!”
“其二,你和你的人,需全力配合新政推行!尤其是‘分段责任制’,你们熟悉水道,要带头遵守新规,公平竞争,不得再行垄断勒索之事!”
“其三,”李明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凛冽的杀意,“盯紧‘三爷’!本官要知道他在扬州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与‘瘦马’、与那‘三’字标记背后之人的联络!你可能做到?”
浪里蛟迎着李明那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
他猛地单膝跪地,抱拳过顶,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江湖人的血性和承诺:
“李大人!浪里蛟在此立誓!从今往后,唯大人马首是瞻!遵新规,行正道!若违此誓,犹如此指!”他竟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短匕,寒光一闪,左手小指应声而断!鲜血瞬间涌出!
这突如其来的狠辣举动,连忠叔都微微动容。
张铁柱更是瞪大了牛眼,下意识握紧了擀面杖。
李明看着那断指和汩汩涌出的鲜血,看着浪里蛟那因剧痛而苍白却依旧坚定的脸,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份染血的油布包裹。
“好!本官信你!”李明将包裹交给忠叔,亲自上前扶起浪里蛟,“忠叔,取金疮药来!柱子,去厨房,把剩下的肉包子都拿来,给浪把头垫垫肚子!”
“啊?包子?”张铁柱一愣,看着自己还没吃完的半盆包子,脸上顿时露出万分不舍的肉痛表情,瓮声瓮气地嘟囔,“少爷…那…那是俺的宵夜…”
李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回头给你买一车!”
浪里蛟看着张铁柱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又看看李明亲自递来的金疮药,断指的剧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脸上露出一丝复杂又带着点暖意的笑容:“谢…谢大人!谢…张壮士!”他接过张铁柱极其不情愿递过来的、还带着体温的几个大肉包子,狠狠咬了一口,仿佛在咬碎过往的枷锁。
夜色更深,雨不知何时停了。
浪里蛟包扎好伤口,带着李明给予的承诺和新任务的密令,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书房内,李明摩挲着浪里蛟送来的那枚特殊铜钱信物,眼神幽深。
漕帮这潭深水,终于被他撬开了一道缝隙!浪里蛟的投效,不仅仅是一股助力,更是一个信号!一个新旧势力在风暴中重新站队的信号!
然而,就在李明准备歇息片刻时,忠叔去而复返,脸色凝重得几乎滴出水来,手中拿着一份刚刚收到的、来自扬州的密报!
“少爷!扬州急报!我们的人…在监视‘听潮轩’时…跟丢了!目标极其狡猾!而且…”忠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安插在扬州漕帮的一个暗桩,刚刚…被发现了!尸体…被挂在扬州码头的旗杆上!旁边…还用血画了一匹…瘦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