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霜，透过破旧的马厩窗棂，在稻草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钟无艳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入众人心间，激起一片沉寂的涟漪。
“秦凤仪？”唐飞鸿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声音里满是凝重，“我跟她打过交道，那个女人……简直就是一座行走的冰山，油盐不进，只认她算盘上的珠子。她经手的案子，从无翻案的可能。”
他的话让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加压抑。
秦凤仪，御史台的铁面判官，以一手出神入化的算学闻名朝野。
传闻她能从一堆乱麻般的账目中，一眼揪出最细微的错漏，任何在她面前玩弄数字的伎俩，都如同三岁孩童的把戏。
让她主审沈尚书的弹劾案，无疑是把一把最锋利的刀，递到了幕后黑手的手中。
沈明远脸色煞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伪造的账目必然做得天衣无缝，足以骗过内行，而秦凤仪的介入，会让这些“铁证”变得坚不可摧。
他看向林昭昭，眼中是压抑不住的绝望：“三日之内，我们根本不可能凭空造出一套能与伪证抗衡的新账，更何况还要说服秦凤仪……”
“谁说要凭空造了？”
一道清冷而坚定的声音打断了他。
众人齐齐望去，只见林昭昭站在月光下，手中那卷泛黄的纸卷已被她重新卷好，紧紧握在掌心。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那双清亮的眸子在暗夜中，闪烁着比星辰更锐利的光芒。
“他们能伪造，我们就能还原。”林昭昭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有力，“秦凤仪只信数据，那我们就给她真正的数据。她擅长从数据里找罪证，我就让她从数据里，看到一个被精心设计的骗局！”
这番话充满了不可一世的自信，让唐飞鸿和沈明远都为之一怔。
他们看到的是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林昭昭，冷静、果决，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昭昭，你……”沈明远欲言又止，他知道林昭昭聪慧，却不知她竟有如此底气。
林昭昭没有过多解释，她深知，此刻任何言语都不如行动来得有力。
她转身，对唐飞鸿道：“飞鸿大哥，我们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大量的纸、笔、墨，还有算盘，越多越好！另外，请你派人盯紧御史台和所有涉案官员的动向，任何风吹草动，我都要第一时间知道。”
“没问题！”唐飞鸿毫不犹豫地应下，林昭昭身上那股运筹帷幄的气势感染了他，让他重新燃起了斗志。
接着，她又转向钟无艳：“无艳姐姐，你的消息渠道最广，帮我查清楚，这次弹劾案，除了明面上的御史，背后还有哪些人参与其中，尤其是那些提供所谓‘证据’的人。”
“交给我。”钟无艳点头，眼神凌厉。
最后，林昭昭的目光落在沈明远身上，变得柔和却也更加严肃：“明远，接下来的三天，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回忆令尊处理公务的所有习惯，特别是与户部、兵部钱粮往来有关的细节。任何看似不起眼的小事，都可能是我们戳破谎言的关键。”
她顿了顿，将那卷纸递到他面前，指着上面“可造之材，或成后日大用”那行字，一字一句地说道：“沈尚书不是不信任你，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你，让你远离这个漩涡。现在，轮到你来保护他了。”
沈明远凝视着那行字，再抬头看向林昭昭坚定的眼神，胸中一股热血猛然上涌，驱散了所有的迷茫和恐惧。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夜色更深，废弃的马厩被迅速清理出来，几盏油灯被点亮，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一张临时拼凑起来的长桌。
唐飞鸿很快便弄来了所需的文房四宝和十几把算盘。
一场与时间的赛跑，就此拉开序幕。
林昭昭将那卷记录着沈尚书政敌的名单平铺在桌上，又从沈明远那里拿来了弹劾状的抄本。
她没有立刻开始计算，而是闭上眼睛，脑海中，前世所学的现代数据分析模型、逻辑图、关联矩阵……开始飞速运转。
“他们伪造的账目，一定集中在某几个特定的时间点和项目上，这样才能形成合力，造成数额巨大的假象。”林昭昭睁开眼，目光如炬，拿起笔在纸上飞快地画着什么，“明远，告诉我，过去三年，京城有没有发生过什么需要动用大笔国库银两的突发事件？比如天灾、战事、大型工程？”
沈明远沉思片刻，立刻回答：“有！前年秋，黄河下游决堤，朝廷拨款三百万两赈灾。去年春，北境蛮族犯边，增派军饷一百五十万两。还有，就是从去年开始动工的皇家西苑，耗资巨大，至今未停。”
“很好！”林昭昭的笔尖在“赈灾款”和“军饷”上重重画了圈，“这两项是刚需，款项巨大且紧急，最容易在账目上做手脚。皇家西苑是皇帝的私心，更是个无底洞。我们的突破口，就在这里。”
她的思路清晰得可怕，仿佛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吏，瞬间就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可是，昭昭，”沈明远提出疑虑，“这些账目都经过户部和兵部的层层审核，他们要伪造，必然会做得滴水不漏，我们怎么可能在三天内找出破绽？”
“单看账目，自然是看不出破绽的。”林昭昭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但如果……我们将账目与现实关联起来呢？”
她抬起头，看向众人：“唐大哥，我需要你动用一切关系，帮我找到前年黄河赈灾时，所有负责押运、分发粮草的官员名单和行进路线图！无艳姐姐，帮我查到去年北境增兵时，所有粮草辎重的采买记录，越详细越好，精确到每一家供应商！”
众人虽然不完全明白她要做什么，但都被她那股强大的气场所折服，立刻分头行动。
马厩内，只剩下算盘清脆的噼啪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林昭昭将弹劾状上的每一笔款项都拆解开来，制成了一张张前所未有的图表。
她没有用这个时代传统的记账方式，而是引入了后世的复式记账法和数据透视表的概念，将每一笔资金的流入、流出、经手人、时间点都清晰地标注出来。
沈明远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他从未想过，枯燥的数字，在林昭昭的手中，竟能变得如此直观，仿佛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的人和事都清晰地网罗其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桌上的图表越来越多，一个巨大的阴谋轮廓，也渐渐浮出水面。
他们发现，所有伪造的账目，最终都指向了几个共同的商号，而这些商号的背后，隐约与名单上的几个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然而，就在天快亮时，林昭昭的笔尖停住了。
她盯着图表上的一个断点，秀眉紧蹙。
所有的线索，都在指向一个神秘的“中转”环节后，戛然而止。
那就像一个凭空出现的黑洞，吞噬了所有资金的真实去向，也让他们的所有推论，都缺少了最致命的一环。
“不对……”林昭昭低声自语，“这个环节太干净了，干净得就像是假的。他们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除非……除非有一本真正的账，一本不属于朝廷，只属于他们自己的……黑账。”
她抬起头，要扳倒他们，光靠推论还不够，必须拿到那本记录着所有肮脏交易的原始账本！
可那样的东西，必然被藏在最隐秘的地方，堪比虎口拔牙。
就在她陷入沉思，马厩内静得只剩下灯花爆裂的微响时，一阵极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衣袂摩擦声，从马厩最阴暗的角落里传来。
唐飞鸿布下的暗哨毫无反应。
林昭昭心中一凛，瞬间握紧了桌角的毛笔，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是谁？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潜到这里？是敌人，还是……
她屏住呼吸，缓缓转头，望向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一仗，或许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