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纹转身，朝着大风部落族人聚集的方向走去。
空气里，还残留着雪水融化后的湿冷气息，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和燃烧木头的焦香。
悲伤是沉默的。
没有嚎啕大哭，压抑的令人呼吸不畅。
一个高大的熊兽人，正用一块粗糙的兽皮，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一柄断裂的石矛，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几个亚成年的孩子，蜷缩在木屋的角落，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游正跪在一片被清理出来的空地上，双手合十，闭着眼，为那些逝去的族人低声祈祷，他的脸上没有泪，神情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肃穆。
大风部落的首领，正指挥着族人清点剩余的物资，他看到沈纹走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你怎么还没走？”他的声音沙哑，但语气里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询问。
沈纹抿了抿唇，黑绿色的眼眸里映着这片残破的景象。
“对不起。”
他再一次郑重地表达了歉意。
“这场战斗，是我们连累了你们。”
大风部落的首领闻言，摆了摆手，脸上竟挤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不必在意。”
他顿了顿，看着沈纹，眼神坦然。
“当初我们选择收留太阳部落，就做好了与虎城彻底为敌的准备，也做好了……会死人的准备。”
说到这，他笑了一下，看向不远处凯尔太阳部落的位置。
“事实上，在你来之前，凯尔首领曾和我提议，问我们是否愿意离开这里，跟着他们去南部大陆生活。”
沈纹的眼神动了动。
“他说，无论是我们自成一个部落，还是合并加入太阳部落，都可以，前者，他会为我们提供庇护；后者，他会接纳我们所有族人。”
“但我都婉拒了。”
沈纹顿时有些不解了：“为什么？无论是哪一个选择，对你们来说都会轻松很多。”
首领轻笑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我很欣慰凯尔首领能说出这种话，这至少证明，大风部落没有帮错人。”
“但我知道，这个条件对于凯尔首领来说，有多出格。”
“无论是哪个大陆，狮群从来都是排外的，他们要么是纯粹的单一部落，要么就是强大的流浪兽人，那些坏脾气的狮子，极少会接纳或者加入外族。”
“哪怕凯尔是首领，要一次性接纳我们这么多外族兽人，也必然会引来族内巨大的非议。”
沈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
当初他和凯尔确定关系，却还是不愿意加入太阳部落，也存在这方面的考量，但他相信，凯尔既然开了口，就一定是做好了力排众议的准备。
大风部落的首领看出了沈纹的想法，摆了摆手。
“我们选择帮助你们，并不是为了谋取什么回报，更多的是对虎城的报复。”
“哪怕现在有所损失，也远远不及当初虎城来犯时，我们牺牲的族人数量，从结果来看，我们也算是报了大仇。”
沈纹沉声道：“但你们的人数变少是事实，生活会更艰难，我不希望我的恩人过得不好。”
“哈哈哈……”
大风部落的首领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一种坚韧的豁达。
“我们不走，也不止是这一点。”
“最重要的是，我们不愿背离家乡。”
他的目光扫过这片满目疮痍却依旧熟悉的土地。
“在虎城的重压之下，想逃的人早就跑了，能留下来的，都是些不愿离开故土的犟种。”
“哪怕生活艰辛，没那么如意，但这片土地，仍是我们的家。”
“我们不会走的。”
首领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正在祈祷的忧离身上。
“就像，”他轻声说，“当初，他为了给乌云寻找神药，四处游历，他走过那么多地方，有着那么高超的医术，难道会没有部落邀请他加入吗？”
“当然有，而且很多。”
“但他都拒绝了，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
沈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忧离。
对方此刻安静得像一尊雕塑，他身上散发出的，是对这片土地最深沉的眷恋，或许，当初忧离逃离太阳部落，也不单单是因为不喜欢巫娜纱。
沈纹明白了。
他不再劝解。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打着为他人好的旗号强迫他人，那不是帮助，是另一种形式的傲慢。
不过，他还有一件事可以为大风部落做。
沈纹抬起头，看向大风部落的首领，郑重地说道：“好吧，既然你们不愿意，我们也不会强求，但在临走前，我可以见一见乌云大人吗？”
“乌云？”
大风部落的首领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当然可以。”
他抬手，指向不远处一间还算完好的木屋。
“那个就是乌云的住所。”
沈纹微微颔首，转身朝着那间木屋走去。
木屋的门虚掩着，里面飘出食物的香气，只是那香气里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味。
门没关，沈纹朝里面看去。
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乌云正背对着门口，蹲在一个简陋的石台，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正在拨弄着锅里炖煮的肉块。
她似乎想做出当初沈纹做出来的那种味道，但显然不得其法。
听到身后的动静，乌云的身形一顿，缓缓站起身来，转头看向来人。
当看清是沈纹后，她的面容变了变。
沈纹对着她微微颔首，语气平静而尊重。
“乌云大人。”
乌云在大风部落地位尊崇，沈纹愿意给予她应有的尊重。
乌云也朝他点了点头：“你们……是要出发了吗？”
“是的。”
沈纹的视线落在石灶上那锅黑乎乎的炖肉上，想了想，从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兽皮袋里，取出另一只扎得紧紧的兽皮袋。
他将皮袋递了过去。
“食物的话，加点这个，会更好吃一些。”
乌云愣住了。
她低头看着那个小皮袋，又抬头看了一眼沈纹那张没什么表情，但很认真的脸。
沉默了片刻，她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个皮袋。
“……那就，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