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悦醒来的时候,只感觉右手疼得厉害。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客栈房间的床上,右手自手肘以下的血肉都不见了,只剩下骨头,被人用白布细细地包扎了。
便宜儿子背对着她坐在桌前,不知道埋头在吃什么。
不会是她身上削下来的肉吧?
“儿子,”桑悦有些虚弱地喊道。
“啊,娘醒了,”便宜儿子扭过头来,手里捧着一颗燃烧着猩红色火焰的人心,见桑悦盯着看,他立即连心带火一口吞下去。
他抹了把嘴解释:“这是恶鬼的心脏,我们不吃活人。”
桑悦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问:“我身上的恶诅是怎么回事?”
“是血瘟咒,这是北境五瘟宗的秘技,用五毒尸液在铜钱上刻“瘟“字秘符。此咒一旦种下,伤者血肉便会逐渐腐烂,溃口处渗出五彩脓水,最终整个人化作一滩斑斓血泥。娘,你什么时候遇到了五瘟宗的邪道啊?”
“我知道了,是那只老鸡怪。”桑悦明白过来,她那时并没有受伤,但估计触碰到那些铜钱就会中咒,真是阴险,但这事没必要和便宜儿子细说。
“是谁帮我治好的?”
便宜儿子眼光闪烁道:“当然是我了。”
这种拙劣的谎言,桑悦自然一眼看穿,问道:“不是你吧,是她,宋烟浔来过了是吗?”
“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便宜儿子索性装傻充愣。
桑悦刚被对方救了,又不能揍他一顿逼问,只得作罢,心中暗自思量对策。
“乖儿子,你叫什么名字?”
便宜儿子粲然而笑,露出八颗大白牙:“终于想起问我名字了,听好了,我是周家长子,兼雨师观观主的关门弟子,周观棋。”
“雨师观?那宋烟浔是你何人?”
“不知道啊,不知道啊。”便宜儿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爹的,”桑悦手痒地转动右手手腕,结果疼得她龇牙咧嘴。
“你这个血瘟咒只是暂时服丹压制住了,但不根治的话还是会发作,所以你还是让我送你离开这里吧。”
“既然你们知道办法,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因为当朱槿城沦为凶煞之地的那一刻,我们这些死在这片土地的人就已经被规则束缚。比方说,我活着走出了这条青石街,很快又会传送进皇宫或是南风馆、胭脂巷等地方,开启新一轮的规则逃杀,总之,无论如何都离不开这凶煞之地。”随着他的叙述,他的眼神越来越灰暗,像是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后的疲惫和绝望。
但周观棋很快又自发地驱散颓废之气,对桑悦微微一笑:“但是你刚进来不久,还没有被同化成邪煞,所以有机会离开。”
这时窗外天色渐明,更夫的梆子声清脆地连敲五下,寅时到了。
一阵阴森诡异的琴瑟丝线声很快淹没了梆子声。
桑悦起身开窗,周观棋连忙阻止:“别,别开窗,是揭谛斋的邪道!”
揭谛斋,藏匿在凡界南境势力最强的邪教。
桑悦推开周观棋,仍是开了窗,并大大咧咧地站在窗边朝下看。
半空中飞行着十名邪煞道士,他们都穿着一色的血衣道袍,但上衣都解开绑在腰上,脸倒是长着普通的人脸,但脖颈和往下的身体都长满暗红色羽毛,背后挥舞着四只赤红羽翼,道袍下面伸出三只穿着黑色靴子的人脚。
为首的两名怪物都伸出一双羽翼来撑着一面琴和一张瑟,正用双手弹奏着,发出来的声音呕哑嘲哳十分难听刺耳。
当桑悦看向他们的时候,他们的脖子齐刷刷以诡异的幅度扭过来盯向她,苍白冷漠的脸庞蓦地变得狰狞。
然后下一瞬间,这些血衣道士就瞬移到了房间里。
周观棋连忙拉着桑悦往后躲,差点撞翻屏风:“都叫你不要看了,这下糟了吧。”
桑悦抽出手,按住周观棋肩膀,毫不畏惧地笑道:“怕就躲在为娘身后。”
那个弹琴的鸟人道士冷冷地道:“三日后就是祈雨大典,不容有失,尔等可有做准备?”
周观棋听完松了口气,这也是条规则,而他恰好知道答案,忙道:“有……”
一个字还没说完就被桑悦打断:“做个屁的准备,难不成被你们这些杂毛畜牲吃掉之前,老娘还要把自己熏香沐浴洗干净吗?”
鸟人道士们全身的羽毛瞬间炸起,齐声骂道:“放肆!”
十名邪煞道士同时朝桑悦发动攻击,桑悦单手拎着周观棋的后衣领,右手骨爪忍着痛楚抓住弱水冰精笔迎敌。
整座酒楼很快就被她们震塌了,她们飞到空中继续斗法。
桑悦虽然是化仙期一层境界里的强者,但遇上同境界的邪煞,一挑五已经是极限,何况一挑十。
她就是故意的,闹得越大越好。
宋烟浔不愿见她,那就逼她出来。
桑悦怕死吗?当然怕,但是她死后蓝如海自然会进来寻回她的肉身,她还能复活。
而找到仇一一的机会,只有现在这一个。
所有她要赌一把。
周观棋只能挡住一个鸟道士,剩下都在围攻桑悦。
这些鸟道士擅长琴瑟邪音术和毒丹术。
其中那枚戮仙丹最为厉害,暗红色的丹体破碎后,剧毒丹粉化为一片巨鸟状的粉云,移动速度宛如闪电,若是被它触碰到,不死也得重伤,
五十个会合后,桑悦开始负伤。
一名鸟道士兴奋地从后面扑咬她,桑悦脱手让弱水冰精笔迎敌,自己迅速转身一巴掌蕴满波涛之力,将鸟道士扇成陀螺飞到十丈远。
听着那些鸟道士发出非人非鸟的吱呀乱叫,桑悦讥笑道:“乱叫什么,好像老娘欺负你似的,哦,我好像确实欺负你们了,十挑二都打不过,你们这些杂碎!”
“我的亲娘哎,你能不能别再激怒他们了,”周观棋都快急哭了。
鸟道士们确实被桑悦激怒了,发出高亢刺耳的尖鸣声,四面八方顿时传出几百声共鸣。
“完了,他们在叫人!”周观棋赶紧拉住桑悦的胳膊:“快跑,不然真得死在这儿。”
桑悦笑着推开他的手:“你先走。这点场面,大概有人还觉得不够看呢。”
她们的身后传来一声轻叹,音色恍如冷泉淙淙:“你还是和小时候那般,没些正经。”
桑悦怀里贴着的伞骨再度散发出阴冷的寒气,微微震颤。
随着这声轻叹,一柄红伞携带着水流自身后飞来,伞沿下飞舞的水珠迅速增长,化为水珠串成的长鞭,将攻击她们的鸟道人逼退。
桑悦惊喜地扭头看去,果然看到血衣女子踏空而行,右手持剑左手捏诀。
“原来你还记得我小时候啊,终于肯认我了?之前为何躲着我?你知道我有多想你,看到你还活着我有多高兴吗?”说到最后一句桑悦的尾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些罕见的哭腔。
她已经很久没哭过了。
宋烟浔又轻叹一声:“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