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罗湖畔的微风带着水汽和淡淡的血腥味，吹拂着两人染尘的衣袍。
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新添的伤势交织，但更沉重的是那枚被符纸层层包裹的“魔种”所带来的阴霾。
远处，那支商队的人惊魂未定，远远瞧着这边妖物化灰、风波平息，却仍不敢靠近，最终在管家的连连催促下，仓皇绕开这片区域，继续向远方逃去。
魏无羡啐出口中残血，后背火辣辣的疼痛让他每一下呼吸都带着抽扯感，但他还是强撑着，弯腰捡起地上那件已然破损的暗金软甲，小心拂去灰尘，收入怀中。
“娘亲留下的宝贝，又救了我一命…”
他低声嘟囔，语气带着怀念与一丝懊恼，“可惜又弄坏了。”
蓝忘机收回望向商队消失方向的目光，转而落在魏无羡苍白却故作轻松的脸上，眉头紧锁。
“伤势如何？”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错辨的担忧，手指已再次搭上魏无羡的腕脉，精纯平和的灵力细细探查。
“都说了没事，”魏无羡任由他检查，甚至还晃了晃胳膊，“就是有点疼，内息震荡罢了，养两天就好。倒是你，”
他反手抓住蓝忘机的手腕，感受着对方脉象虽比之前稳固，但明显因强行运剑而再次虚浮的气息，脸色沉了下来，“刚才不该强行动用灵力的！你的伤…”
“无碍。”蓝忘机淡淡打断他，抽回手，“调息片刻即可。”
他目光扫过狼藉的战场，最后落在那枚被魏无羡收起的魔种上，“此地不宜久留。需尽快寻一安全之处，从长计议。”
魏无羡也知轻重，点头道：“没错，这玩意邪门得很，得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好好研究一下，还得给各家报个信…”
他环顾四周，星罗湖景色虽美，但过于开阔，并非疗伤和处理这等隐秘之事的理想场所。
“我记得来的路上，好像看到西边山坳里有几处废弃的窑洞？不如去那边暂避？”
“可。”蓝忘机颔首。
两人不再耽搁，简单收拾了一下。
魏无羡将那颗被暂时净化的魔种又加了几道封印符箓，确保万无一失才贴身放好。
蓝忘机则取出罗盘定位，确认方向。
由于两人皆有伤在身，无法御剑快速飞行，只得徒步。
魏无羡后背剧痛，走得有些吃力，却依旧嘴硬地说着什么“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
蓝忘机沉默地走在他身侧，时不时不动声色地放缓脚步，或在他踉跄时伸手虚扶一下。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果然在西边山麓找到了一处废弃的砖窑。
窑洞半嵌在山体里，入口处杂草丛生，看起来荒废已久，但结构尚且完整，颇为隐蔽。
进入窑洞，内部空间比想象中宽敞，只是弥漫着一股尘土和霉味。
阳光从顶部的几个破洞照射下来，形成几道光柱，勉强提供照明。
“就这儿吧！”魏无羡找了个相对干净平整的角落，也顾不得脏，直接靠着窑壁坐了下来，长长舒了口气，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背后的疼痛一阵阵袭来，让他忍不住龇牙咧嘴。
蓝忘机默默从行李中取出水囊和干净的布巾，递给他，然后开始清理出一块地方，铺上带来的薄毯，又从袖中取出几枚夜明珠置于角落，柔和的光芒顿时驱散了洞内的昏暗。
“你先调息疗伤。”蓝忘机看向魏无羡，语气不容置疑，“我护法。”
魏无羡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接过水囊喝了几口，便依言盘膝坐好，闭上眼睛，开始运转体内残余的灵力，疏导震荡的气血，修复受损的经脉。
只是那蟒妖一击力道刚猛霸道，残留的妖力与魔气混合，如同跗骨之蛆，极难驱散，每每运功到关键处便剧痛难忍，进度缓慢。
蓝忘机守在洞口附近，一边警惕外界动静，一边暗自调息，恢复方才消耗的灵力。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魏无羡，见对方眉头紧锁，脸色忽青忽白，显然疗伤过程并不顺利，心中不由愈发沉凝。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魏无羡猛地睁开眼睛，喷出一小口瘀血，脸色却反而好转了些。
“呸！那畜生的力道真够邪门的！”他抹去嘴角血迹，喘着气骂道。
“如何？”蓝忘机立刻上前。
“还好，逼出点瘀血，舒服多了。”
魏无羡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那枚被符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魔种，又摸了摸心口的月髓灵芝，“蓝湛，你说…这灵芝好像很克制这玩意？刚才它反应很大。”
蓝忘机凝目看向那魔种，即便隔着层层符纸，似乎也能感受到其内里蕴含的阴邪能量。
“太阴月华，乃极阴中之至纯，确是一切污秽阴邪之力的克星。此魔气虽源自古魔，本质邪恶混乱，遇此纯阴之力，犹如冰雪遇阳春，自然相克。”
他顿了顿，看向魏无羡，“或许…可借助灵芝之力，尝试彻底净化此物，或能窥得其一丝本源。”
魏无羡眼睛一亮：“有道理！反正这玩意留着也是个祸害，不如试试看！”
他说干就干，当即小心翼翼地揭开一层符纸，露出那颗安静下来的黑色珠子。
珠子一暴露在空气中，即便被净化过一次，依旧散发出一股令人不适的阴冷气息。
而几乎同时，魏无羡怀中的月髓灵芝再次传来清晰的悸动，这一次，那渴望的情绪更加明显，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跃跃欲试的“兴奋”？
魏无羡与蓝忘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异。
这灵芝的灵性，似乎越来越强了。
魏无羡定了定神，尝试着像之前那样，引导出一丝灵芝的力量，缓缓靠近那魔种。
这一次，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两者之间的“较量”。
灵芝的力量温和而纯粹，带着月华的清冷与生机，如同潺潺溪流；
而魔种的力量则阴冷粘稠，充满了毁灭与混乱的欲望，如同污浊的泥潭。
当灵芝的力量接触到魔种时，那魔种猛地一颤，表面再次浮现出极其暗淡的血色符文，试图抵抗，却被那看似柔和实则坚韧无比的月华之力一点点侵蚀、消融…
过程极其缓慢，且对魏无羡的心神消耗巨大。
他必须全神贯注，精准地控制着灵芝力量的输出，既要保证能压制净化魔气，又不能让其失控伤及自身。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额发和后背，脸色再次变得苍白。
蓝忘机在一旁静静护法，目光紧盯着那枚在月华之力冲刷下微微震颤、黑气不断被逼出又消散的魔种，以及魏无羡愈发吃力的神色，随时准备出手相助。
时间一点点流逝。
窑洞内只剩下魏无羡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那魔种被净化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滋滋”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魔种表面的黑色渐渐褪去，变得灰白，最后“咔嚓”一声，表面出现了一道裂痕！
紧接着，裂痕越来越多，如同蛛网般蔓延，最终彻底碎裂开来，化作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再无丝毫邪气残留。
而就在魔种彻底被净化的瞬间，一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流光，猛地从粉末中逸出，试图遁入地下！
“想逃？！”魏无羡虽已力竭，却早有防备，咬破指尖，凌空画出一道血色符咒，瞬间将那缕试图逃窜的暗红流光困住！
那流光左冲右突，却无法突破血符禁锢，最终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充满怨毒不甘的嘶鸣，彻底消散于无形。
“奶奶的…果然还藏了一手…”魏无羡脱力地向后倒去，被蓝忘机及时扶住。
他喘着气，看着地上那撮灰烬，心有余悸，“这玩意…好像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意识残留？是那古魔的念头？”
蓝忘机面色凝重地点头：“魔种诡异，能寄生，能污染，竟还能残留魔念…看来，其背后操控者所图极大，手段也远超想象。”
他取出一个玉瓶，小心地将那撮灰烬收入瓶中封好，“此物虽被净化，但或许仍有研究价值。”
魏无羡缓过一口气，感觉怀中的月髓灵芝似乎也“心满意足”地安静了下来，那冰冷的触感甚至带上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他忍不住掏出灵芝看了看，只见其表面的七彩霞光似乎比之前明亮了微不可查的一丝，那“活着”的灵性感觉也更加清晰了点。
“它…好像吃了那魔种，还挺开心？”魏无羡表情古怪地看向蓝忘机。
蓝忘机也注视着那株愈发灵动的灵芝，沉吟道：“纯净的太阴之力或能克制净化魔气，而魔气被净化后产生的某种精纯能量，或许…反能滋养其灵性？”
这个猜测颇为大胆，却也符合天道循环、相生相克的至理。
“这算什么？以毒养毒？不对，是以魔养灵？”魏无羡觉得这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戳了戳灵芝表面，嘀咕道，“小家伙，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灵芝自然无法回答，只是微微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经过这番折腾，两人都已是精疲力尽。
魏无羡后背的伤因为运功和净化魔种再次被牵动，疼得他直抽冷气。
蓝忘机强行压下体内翻涌的气血，取出金疮药和干净纱布。
“转身，我看看你的伤。”蓝忘机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魏无羡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知道瞒不过，只好乖乖转过身，褪下上半身破碎的衣物，露出后背。
只见那原本白皙的背部，此刻一片青紫交加，中间甚至有一道清晰的、微微凸起的瘀痕，形状可怖。
蓝忘机眼神一暗，指尖微微颤抖。
他沉默地拧开水囊，倒水浸湿布巾，小心翼翼地替他清洗伤口周围的污迹。
动作极其轻柔，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冰凉的清水触碰到火辣辣的伤处，带来一丝舒缓，魏无羡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
“忍一忍。”蓝忘机低声道，声音有些沙哑。
他仔细清洗干净后，将药膏倒在掌心，用体温稍稍化开，然后才轻轻地、均匀地涂抹在那可怖的瘀伤上。
掌心温热，药膏清凉，两种触感交织，让魏无羡身体微微僵了一下，耳根不由自主地泛红。
窑洞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和药膏涂抹的细微声响。
气氛莫名地有些凝滞和…暧昧。
为了打破这古怪的气氛，魏无羡轻咳一声，没话找话：“咳咳…那什么…蓝湛，你这手法挺熟练啊？以前经常给人上药？”
“嗯。”蓝忘机应了一声，手下动作未停，“夜猎时，弟子常有损伤。”
“哦…”
魏无羡拉长了声音，故意道，“都是哪些弟子啊？男弟子女弟子？你也这么亲手给他们上药？”
蓝忘机涂抹药膏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宗门规矩，男女有别，自有医修女弟子处理。”
魏无羡：“…”
所以他这是特殊待遇？
这么一想，他心里那点别扭顿时烟消云散，反而有点美滋滋的，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又怕被看出来，赶紧憋住，结果肩膀微微抖动起来。
“笑什么？”蓝忘机问。
“没、没什么！”魏无羡赶紧否认，转移话题，“哎哟！轻点轻点！疼！”
蓝忘机明知他是装的，手下力道却还是下意识地又放轻了几分。
仔细地将药膏涂抹均匀，又用干净的纱布替他包扎好。
处理完后背的伤，魏无羡感觉舒服了不少，至少那火辣辣的灼痛感减轻了许多。
他套上干净里衣，转过身，看到蓝忘机脸色依旧苍白，额角甚至有些虚汗，这才想起对方伤势也不轻，急忙道：“你快别管我了，赶紧调息！我自己能行！”
蓝忘机这次没有坚持，点了点头，在一旁盘膝坐下，闭目凝神，开始专心运功疗伤。
他体内情况比魏无羡更复杂，禁术反噬、灵力枯竭、经脉受损，又强行动武，需得静心调理才行。
魏无羡不敢打扰他，自己也重新坐好，一边缓慢运功消化药力，一边警惕地注意着洞外的动静，同时心里还在不断思索着魔种、灵芝以及那可能存在的巨大阴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夜明珠柔和的光芒充盈着窑洞。
不知过了多久，蓝忘机缓缓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气息明显匀畅了许多。
“怎么样？”魏无羡立刻凑过来问。
“无碍了。”蓝忘机看向他，“你的伤？”
“好多了！你那药真管用！”魏无羡活动了一下肩膀，表示自己没问题。他拿出干粮和水，递给蓝忘机，“先凑合吃点，明天天亮了再看能不能弄点热食。”
两人简单吃了些东西。
饭后，魏无羡拿出那枚记录了魔种影像和气息的玉简——方才净化前他特意用神识刻录了一份。
又掏出那株变得有些不一样的月髓灵芝，放在一起对比研究。
“蓝湛，你看，”魏无羡指着灵芝表面那似乎更加流转不定的霞光，“它吃了那魔种后，好像…壮大了点？而且，我感觉它跟我之间的联系好像也更紧密了些？”
他尝试着用神识去触碰灵芝，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微弱的、亲昵的、依恋的情绪反馈回来，如同初生的幼兽眷恋着母亲。
蓝忘机仔细观察了片刻，沉吟道：“天地灵物，开启灵智本就需要海量精纯能量。那魔种虽邪，但其核心能量层级极高，被太阴之力净化后，残存的或许正是最精纯的‘源力’，恰好能被它吸收利用。至于联系…”
他看向魏无羡，“你以自身阴煞之力温养它，又屡次引导其力量，它或许已将你视作…半身或依托。”
“半身？”魏无羡挑眉，戳了戳灵芝，“那我岂不是白捡了个儿子？”
他说得轻松，心里却明白这事非同小可。
一株通灵的、能吞噬魔气成长的月髓灵芝，其未来是福是祸，实在难以预料。
“需谨慎待之。”蓝忘机语气严肃，“其性未定，力量增长过快，恐生变故。”
“知道知道，”魏无羡将灵芝收回怀里，拍了拍，“我会看好它的。反正现在看起来还挺乖的。”
他顿了顿，神色也认真起来，“当务之急，还是得把魔种的消息传出去。这东西太邪门了，能寄生控制妖兽，还能残留魔念，要是扩散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蓝忘机颔首：“我已用秘法联络兄长，将此地之事简要说明，请他即刻通报仙门百家，并详查古籍，寻找应对之法。但此地距离云深不知处甚远，讯息传递及各家反应尚需时日。”
“希望还来得及…”魏无羡叹了口气，眉头紧锁，“我总觉得，这事跟坠月崖那个神秘人，还有那裂缝后的古魔脱不了干系。他们搞出这么大阵仗，绝对不只是为了放几条被污染的妖兽出来吓唬人…”
“其目的，或是试探，或是…制造混乱，掩盖其真正意图。”蓝忘机眸光锐利，“我们必须尽快恢复，查明真相。”
夜色渐深，山风穿过窑洞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
两人又商议了片刻，决定明日一早便离开此地，一边继续北上，一边留意沿途是否有魔种或其他异状，同时等待仙门百家的回应。
夜深人静，魏无羡靠着窑壁，却毫无睡意。
后背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对未来的担忧。
魔种现世，如同黑夜中点燃的第一缕狼烟，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他放在膝上的手背。
魏无羡微微一怔，转头看向身旁的蓝忘机。
对方依旧闭目调息，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动作，但那掌心传来的、坚定而沉稳的力量，却像是一剂定心丸，缓缓驱散了他心中的不安。
他反手握住那只手，十指紧扣，轻轻吁了口气。
无论如何，他们总是在一起的。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