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当即收敛了所有杂念,盘膝坐好,凝神静气,指尖逼出两滴蕴含着本命精元的殷红血珠,小心翼翼地融入那暗红色的朱砂之中。
他拿起刻刀,深吸一口气,开始在那温润的玉髓上刻画极其繁复、诡异、却又暗含天地至理的符文。
这一次,他刻画得格外认真、小心,几乎倾注了全部的心神与灵力,每一个符文的转折、每一道灵力的注入都力求完美,确保其极致的隐秘性、稳定性与强大的防护能力。
屋内只剩下刻刀划过玉石的细微沙沙声,以及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蓝忘机则安静地守在一旁,既是护法,防止任何意外干扰,也在默默凝练自身最精纯的剑意。
待到玉符即将成型之刻,他并指如剑,将一缕冰蓝剔透、蕴含着姑苏蓝氏正统凛然剑意的灵力,精准地打入符文的几个关键节点。
这缕剑意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最坚固的锁,进一步加固了玉符,同时也成了一种独特的、无法仿造的身份标识。
唯有蓝曦臣,才能认出这属于弟弟的、独一无二的剑意。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灵力。
足足耗费了两个多时辰,窗外天色都已由深沉的黑夜转为朦胧的灰白,两枚不过拇指指甲盖大小、通体呈现一种深邃暗红色、表面符文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流转、隐隐散发出阴阳交融玄妙气息的“同心符”才终于炼制完成。
符成之时,屋内似乎有微弱的血光与冰蓝剑气一闪而逝,随即迅速内敛,看起来就像两块品相尚可、但并无甚奇特的玉片。
魏无羡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心神消耗过度。
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完成一件精品的满足感。
他将其中一枚玉符递给蓝忘机:“来,蓝湛,注入一道你要传给泽芜君的神念即可,尽量简洁,把关键信息说清楚。另一枚我给江澄那小子。”
他自己也拿起另一枚玉符,指尖轻触,闭目凝神,开始将关于幽冥古道、禁忌之门、“三眼”可怕图谋、巡山老者的警示以及他们即将北上探查的决定等信息,以神念的方式,小心而清晰地封印其中。
给江澄的传讯则相对简短许多,主要是告知危机的存在,提醒他加强云梦戒备,注意圣教动向,并约定了必要时通过云梦特定暗桩联系的方式。
待两人都完成神念封印后,他们走到屋外,迎着即将破晓的晨光。
魏无羡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暗红色的灵力如同丝线般缠绕上两枚玉符;
蓝忘机则并指一点,两道极其凝练的冰蓝剑气分别没入玉符之中。
下一刻,两枚玉符骤然化作两道微不可察、轨迹飘忽不定、散发着独特阴阳与剑气波动的流光,一道如流星般射向姑苏方向,一道则悄无声息地没入云端,朝着云梦疾驰而去。
这两道流光是如此隐秘,速度又是如此之快,除非是修为远超他们、并且事先知道路径的人,否则根本难以察觉和拦截。
做完这一切,东方的天际已然泛起了鱼肚白,冬日的太阳即将升起,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
魏无羡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长长地、彻底地舒了口气,身体有些发软地靠在门框上,看着窗外他们亲手开垦的那一小片菜地,那些刚冒出不久的、嫩绿的菜苗在熹微的晨光中舒展着叶片,显得格外生机勃勃,与此刻他们即将面对的沉重前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要走了啊……”他轻声感叹,语气里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不舍,有怅惘,也有一丝对未来的茫然。
蓝忘机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同样望着那片承载了短暂安宁的土地。
阳光渐渐洒落,将他素白的衣袍染上淡淡的金色。“会回来的。”
他第三次说出这句话,语气一次比一次更加坚定,仿佛不是一个愿望,而是一个必将实现的承诺。
他伸出手,轻轻揽住魏无羡的肩膀,将他有些发凉的身体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魏无羡顺势靠进他温暖的怀抱里,汲取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气息,转过头,将脸埋在他颈窝处蹭了蹭,再抬起时,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那副惯有的、带着点痞气和灿烂的笑容:“嗯!等把这些破事都解决了,把‘三眼’那混蛋揪出来揍得他娘都不认识,咱们就回来!到时候,这菜肯定都长好了,咱们天天吃!我还要在屋后多种点莲藕,夏天就有莲子羹吃了!”
他的语气带着夸张的憧憬和刻意的轻松,试图驱散离别的愁绪,也为彼此打气。
既然去意已决,便不再拖延。
两人开始做最后的收拾。
重要的物品、法器、丹药、典籍早已收入乾坤袋中,剩下的不过是些日常用具和储备的粮食。
魏无羡像个囤积过冬粮食的松鼠,将那些熏制好的肉干、风干的野果、不易腐坏的干粮大部分都仔细打包带走,又将一些特别耐储存的块茎和种子,小心地埋在了地窖最深处干燥的角落里,仿佛在进行某种郑重的仪式,为未来的归来埋下一个希望的锚点。
最后,他走到屋后溪边。
那只被他们救下的母鹿伤势已经基本痊愈,身形甚至比之前更显矫健,此刻正悠闲地在清澈的溪水中饮水,偶尔抬头警惕地望望四周。
魏无羡放缓脚步走过去,伸手轻轻抚摸着它光滑温暖的皮毛,低声道:“我们要走啦,去很远的地方。你自己在山里好好的,机灵点,别再傻乎乎地被狼或者别的什么坏东西盯上了。”
那母鹿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停止了饮水,抬起头,用它湿漉漉的、温顺的大眼睛看了看魏无羡,又看了看他身后静立的白衣公子,轻轻低下头,用额头蹭了蹭魏无羡的手心,发出一声低低的、如同道别般的鸣叫,然后转身,迈着轻快而稳健的步子,几步便跃入了茂密的竹林深处,回归了属于它的广袤山林。
站在小屋前,两人最后回望这个在冬日晨光中静静伫立、承载了他们数月安宁与温暖的地方。
木屋简陋,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溪流潺潺,奏着永恒的乐章;
竹林摇曳,守护着这一方天地。
一切都与他们初来时截然不同,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走了。”魏无羡深吸一口这山谷清晨特有的、清冽而熟悉的空气,仿佛要将这份记忆刻入肺腑,然后率先转身,红色的衣摆在带着寒意的晨风中扬起一道利落而决绝的弧线,再不见丝毫犹豫。
蓝忘机紧随其后,白衣如雪,步履沉稳如山。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亲手修葺过的木门,目光深邃,随即毫不留恋地转身,跟上了魏无羡的步伐。
两人没有再回头,沿着那条不知走过多少遍的、蜿蜒向下的小径,步履坚定地向着北方,向着那未知的、注定充满了艰难险阻、阴谋与杀戮的前路而行。
他们的背影在渐亮的晨光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山路的拐角处。
他们的桃源岁月,在这一刻,被画上了一个暂时的休止符。
但并肩而行的身影,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紧密,仿佛两道相互支撑、无法分割的磐石。
前路或许荆棘密布,风暴已然在天际酝酿,但只要彼此在侧,心意相通,便无所畏惧。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那枚射向姑苏方向的流光,已然凭借其独特的气息指引和蓝忘机预先设定的轨迹,悄无声息地穿越了千山万水,精准地避开了所有可能的干扰,如同归巢的乳燕般,没入了云深不知处那强大而古老的结界,朝着那片静谧雅致、藏书万卷的寒室方向,疾驰而去。
一场关乎天下命运的风暴,正随着这两枚小小的玉符,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