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望着父王按在眉心的指尖发怔,那带着薄茧的触感烫得人眼眶发酸。
方才强忍着没掉的泪,这下再也兜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案几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用力点了点头,
“我记着的,父王。我一定……一定活着回来。”
不会学娘的。
小夭在心里悄悄补了句。
娘当年为了赤宸爹爹一头撞进没退路的局,可她不一样,她身后有父王,有这皓翎江山,还有这句“护你最后一程”的许诺,怎么会不回头。
皓翎王见小夭点头,指尖才从眉心挪开,转而替她理了理额前被泪水打湿的碎发,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琉璃。
望着小夭泛红的眼尾,皓翎王沉默了片刻,忽然轻轻叹道,
“你这孩子,打小就不让人省心。当年在玉山盼你乖乖待着,如今倒好……”
皓翎王的话没说完,可那又气又疼的纵容,小夭听得明明白白。就像小时候溜出宫殿捡贝壳被父王抓回来罚抄典籍,夜里却总让宫人端来甜汤似的。
殿外风渐渐小了,窗棂铜铃不响了,只剩梧桐叶沙沙轻响,倒让殿里的静添了几分温和。
皓翎王指尖捻了捻案上碎成渣的梧桐叶,忽然从袖中摸出个小木匣递过来,
“这个你拿着。”
小夭接过木匣,触手温凉,匣上雕着父王常用的云纹。
打开时见里面躺着枚暖白玉佩,只刻道简单水纹,瞧着不张扬,玉质却触手生暖——是东海深处采的暖玉,当年娘怀着她时,父王寻了三年才得的。
“能安神,也能挡些小伤小痛。”
皓翎王的声音轻缓,
“带在身上。”
小夭捏着玉佩,掌心被焐得温热,连心口翻涌的慌都淡了些。
“父王……”
喉头又开始发紧,小夭的话却被皓翎王摆手打断。
“拿着就是。”
皓翎王眼尾的细纹松了松,
“往后去险地别总逞强。你娘的那点医术你学了十分,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救人要紧,护着自己更要紧。”
顿了顿又添道,
“相柳那边……你既决意要帮,便别瞻前顾后。只是那九头妖心思重,惯了独来独往,你对他好,他未必肯受,说不定还会刺你几句——别往心里去。”
小夭愣了愣,没想到父王连这个都算到了。
“我知道的。”
她轻声应着,指尖摩挲玉佩水纹,
“他就是那样的人,嘴上厉害,心里……”
心里未必是冷的。
小夭没说完的话,父王大约是懂了。
皓翎王望着小夭指尖摩挲玉佩的模样,眼底的柔光又深了几分,末了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那力道不重,却像有千钧分量,压着关切,也压着放手的笃定。
“去吧。”
他终是开了口,声音比刚才又沉了些,却没了半分滞涩,
“殿外的风歇了,正好赶路。”
小夭应了声“嗯”,转身往殿外走时,又忍不住回头——父王还坐在案前,指尖捏着那几片碎梧桐叶,望着窗外梧桐影,背影竟比方才添了几分单薄。
小夭心里一动,折回去蹲在他面前,仰头望着,
“父王,等这件事情了了,我就回来陪您。我…我还会带着相柳一起…让他给您请安,让您…让您给我们主婚。”
皓翎王捏着梧桐叶的手猛地一顿,指节微微泛白,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低头看向蹲在身前的小夭。
她仰着小脸,眼里还带着未褪的红意,却亮得像落了星子,那点认真又带着期盼的模样,像极了当年的阿珩望着赤宸时的神情。
他沉默了许久,殿里静得只能听见窗外梧桐叶簌簌落下来的声响。小夭被他看得心里发慌,指尖攥着那枚暖玉佩,暖玉的温意也压不住掌心的凉,刚想开口说“父王若是不乐意……”,就见皓翎王抬手,指腹轻轻蹭过她的眼角,那动作软得像怕碰着什么稀世的宝贝。
“主婚?”
他终是开了口,声音里带着点哑,却没什么动怒的意思,反倒藏着点无奈的笑,
“那九头妖性子野得像没拴过的狼,哪肯乖乖听本王的话?到时候你真要嫁,他若敢委屈了你,本王便是拼着得罪整个辰荣,也得把你抢回来。”
小夭愣了愣,没想到父王竟是这般反应,鼻尖一酸,眼泪又要涌上来,却被她用力眨了回去,只用力点头,
“他不会的!他对我好着呢,就是嘴上厉害……”
“是是是,对你好。”
皓翎王顺着她的话应着,指尖替她把额前的碎发理好,
“等你回来再说吧。若是真瞧准了,本王这做父王的,还能拦着不成?”
他顿了顿,又添了句,声音轻得像怕惊着谁,
“只是得让他先给本王磕三个响头。当年赤宸欠我的,总得有人替他……不,是他自己该给的。”
小夭听着这话,心里又暖又软,扑过去轻轻抱了抱皓翎王的腰,把脸埋在他衣襟上蹭了蹭,
“父王最好了。”
皓翎王抬手拍了拍她的背,掌心覆在她发顶,那力道轻得很,却稳得让人安心。
“去吧,再不走天该亮了。”
小夭这才松开手,直起身时眼角还带着笑,用力点了点头,
“嗯!父王等着我们回来!”
她转身往外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这次没再回头。
殿门合上的那一刻,皓翎王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捏着梧桐叶的手缓缓松开,叶渣落在案上,混着方才小夭掉的那几滴泪晕开的湿痕,融成一小片暗沉的印子。
他拿起案上那只空木匣,指腹摩挲着上面的云纹,低声叹了句,
“阿珩,你瞧见了么?小夭找到了想嫁的人……这次,该顺遂了吧。”
窗外的风彻底歇了,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他鬓边的白发上,竟添了几分柔和的暖意。
小夭刚转过殿外的回廊,就见石阶旁的海棠树下立着个小小的身影,是阿念。
小姑娘手里攥着支刚折的海棠花,花瓣被捏得皱巴巴的,见小夭过来,那双总是水汪汪的眼睛瞬间红了圈,却咬着唇不肯哭出声,只颤着嗓子问,
“姐姐,瑲玹是不是真的不顾一切,非要攻打皓翎…”
小夭走过去,蹲在她面前,伸手替她拂去发梢沾着的草屑。
阿念这才绷不住,眼泪“啪嗒”掉在海棠花瓣上,
“姐姐,你又要走,是不是也不管我们了?”
小夭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闻着她身上熟悉的脂粉香,声音放得柔缓,
“傻阿念,我怎么会不管你和父王呢。”
手轻轻抚着阿念的后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衫传过去,
“我去朝阳城,既是安排布防,也要去寻瑲玹说个明白。他若还念着半分往日情分,便该收了攻打皓翎的心思。”
阿念在她怀里摇着头,眼泪掉得更急了,
“可他如今是西炎王了呀,那些谋臣围着他说这说那,他哪里还听得进旧情?姐姐,我怕……我怕这皓翎守不住,到时候我和父王……”
小夭抬手捧住阿念的脸,用指腹替她擦去眼泪,眼神亮得很,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别怕。无论如何,我都会护着皓翎,护着你和父王。”
她摸出领口那枚暖白玉佩,塞到阿念手里,玉的暖意顺着阿念的指尖往心里钻,
“你瞧这暖玉,是父王寻了三年才得的,带着它就像父王在身边一样。我拿着它走,也记着要护着你们的诺——便是瑲玹真铁了心,我也会想办法挡着,绝不会让皓翎遭兵戈,更不会让你和父王受半分委屈。”
阿念攥着玉佩愣了愣,望着小夭眼里的稳当,抽噎声渐渐小了。
她把玉佩又推回小夭领口,指尖攥着小夭的衣袖,
“那你带着它才好,路上险。我在宫里等你,等你回来……你答应过的,要教我游水,要给我捉虾做烤鱼,你可不能食言呀!”
小夭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
“好,等我回来一定教会你游水。你乖乖在父王身边,替我多劝他歇歇,别总盯着军报熬到半夜。”
阿念重重点头,睫毛上还挂着泪,嘴角却抿出点笑意。
小夭站起身,又叮嘱了句“回屋睡吧,别着凉”,才转身往外走。
走了几步回头,见阿念还站在海棠树下望着她,手里那支皱了的海棠花被捏得紧紧的。小夭扬声又道,
“记住我的话,我一定护好皓翎,护好你们。”
阿念用力“嗯”了一声,小夭这才转过身,脚步稳稳地朝着宫外去了。
领口的玉佩贴着心口,暖融融的,像揣着阿念的盼头,也揣着自己沉甸甸的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