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在无声地死去。
那构成墙体的青石,其内蕴的丝缕灵气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抽干,变得灰败,脆弱。
隔壁院落传来的哀嚎,从最初的尖锐刺耳,渐渐变得微弱,最终化作断断续续的呻吟。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连呻吟都消失了。
一股最后的,浓烈如墨的绝望与死气,穿透墙壁,涌入洪玄的掌心,被混沌道种吞噬得一干二净。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
洪玄缓缓收回手掌,那张平庸的赌徒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的神魂,在刚才那场饕餮盛宴中,壮大了一圈。
那户部侍郎毕生的恐惧与不甘,都成了滋养他道种的养分。
《千幻幽影诀》这门功法,简直是为他,为这座“磨坊”量身定做。
他关上屋门,在房间中央的蒲团上盘膝坐下,开始消化今夜的所得。
混沌道种之上,那枚代表“葬生”的灰色道韵,愈发深邃,仿佛一个能吞噬一切情绪的漩涡。
……
第二日,天光微亮。
洪玄推门而出时,对面的屋门也恰好打开。
玄二那张银色的鬼面,在晨光下反射着金属的冷光。
他似乎看了洪玄一眼,又似乎是看向了洪玄身后的那面墙壁。
墙还是那面墙,只是颜色比昨天黯淡了些许。
这种变化极其细微,若非日夜在此,根本无法察觉。
玄二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出了院子。
洪玄同样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
监察司的暗部,没有早晨。
这里只有任务,和等待任务的影子。
今天没有新的指令。
洪玄在暗部的卷宗室里待了一整天。
他查阅的,都是些陈年旧案,关于大衍王朝各地发生的,无法解释的修士失踪案。
这些卷宗,能让他更快地了解这个庞大的帝国机器,其阴影之下,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直到黄昏时分,他才回到自己的小院。
刚踏入院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
两名身穿黑甲的禁卫,正拖着一个浑身是血,四肢被铁链洞穿的人,走向隔壁的“磨坊”。
那人穿着天机宗的制式道袍,虽然披头散发,气息萎靡,但骨子里透着一股修仙者的桀骜。
他的嘴被封住,发不出声音,但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周围,充满了怨毒。
玄二就站在院中,看着那名天机宗弟子被拖进磨坊,院门重重关上。
“新来的客人。”
玄二的声音,依旧沙哑。
“天机宗的探子,据说在追查一件失窃的宗门至宝。嘴很硬,骨头也应该很硬。”
他转过头,看向洪玄。
“今晚,大概会很吵。”
洪玄嗯了一声。
玄二又补充了一句。
“何大人交代过,这种硬骨头,磨出来的东西,‘营养’更好。”
他说完,便走回了自己的屋子。
洪玄站在原地,消化着玄二话里的信息。
何川,连这个都算到了吗?
他这是在刻意用天机宗的修士,来喂养自己?
洪玄回到屋里,关上门。
他没有急着修炼,而是静静地等待着。
夜幕降临。
隔壁的院子里,准时响起了沉闷的击打声,以及骨骼碎裂的脆响。
但预想中的惨叫,却没有传来。
那个天机宗的探子,意志力远超昨天的户部侍郎。
他承受着非人的折磨,却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可他越是压抑,越是忍耐,那股从灵魂深处渗透出来的恐惧与痛苦,就越是精纯。
洪玄闭上双目,神念再次探出。
混沌道种欢愉地颤动起来。
如果说昨晚的养分是普通的米饭,那今晚的,就是蕴含着充沛灵气的大妖血肉。
一股股磅礴的精神能量,穿墙而来,被他贪婪地吸收。
他的神魂,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开始增长,凝实。
时间一点点流逝。
墙那边,酷刑还在继续。
那个天机宗探子的意志,仿佛一块百炼精钢,坚韧得可怕。
但再坚硬的钢铁,在监察司这座“磨坊”里,也终将被碾成粉末。
不知过了多久。
在那股奔涌而来的痛苦洪流中,洪玄捕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天枢……神将……”
“空间……波动……”
“虚空斩……追踪法印……”
“陨龙谷……最后……反应……”
断断续续的词语,在洪玄的识海中拼接起来。
他猛地睁开双眼。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天机宗!
他们竟然开发出了追踪“虚空斩”空间波动的法印!
擎苍施展神通时留下的痕迹,成了指引他们方向的路标!
而他们追踪的最后地点,是陨龙谷。
是“韩立”这个身份,最后消失的地方!
洪玄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何川将这个天机宗的探子送到他面前,究竟是巧合,还是……试探?
他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告诉自己,他的马甲,随时可能被揭穿?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警钟。
一道致命的警钟。
他必须做点什么。
就在这时,墙那边的刑讯,似乎也到了尾声。
那个天机宗探子的意志防线,在长时间的折磨下,终于彻底崩溃。
一股混杂着所有秘密,所有不甘,所有悔恨的庞大信息流,轰然爆发。
洪玄的混沌道种,骤然加速。
他将这股最后的精神狂潮,连带着其中蕴含的所有记忆碎片,一口吞下。
在那些纷乱的画面中,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另一队天机宗的弟子,由一名手持罗盘的金丹长老带领,正向着陨龙谷的方向,疾驰而去。
那个罗盘上,一个光点,正在闪烁。
那光点,代表的不是傀儡,而是擎苍。
墙那边的声息,彻底断绝。
洪玄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月色如水,京城一片安宁。
可他却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从一个他完全没预料到的方向,悄然收紧。
他伸出手,一枚小巧的,如同手镯般的傀儡核心,出现在掌心。
天枢神将,他最强的底牌,此刻,却也成了最致命的隐患。
何川将那个探子送到他隔壁,真的是巧合吗?
这位监察司的镇抚使,恐怕早就对他的底细有所怀疑,这既是投喂,也是敲打。
是在告诉他,皇帝的刀,最好锋利且干净。
洪玄慢慢合拢手掌,将傀儡核心收起。
脸上那张属于中年赌徒的平庸面孔,没有半分波澜。
时间。
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他不能赌天机宗的效率,更不能赌何川的耐心。
既然底牌已经暴露,随时可能引火烧身,那就只有一个办法。
在火烧过来之前,拥有足够的力量,从容地从火场中走出去。
筑基大圆满,不够。
面对一名手持宗门追踪法宝的金丹长老,他就算手段尽出,胜算也无限趋近于零。
必须结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疯狂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