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沉沉压在秦家村的坞堡之上。
坞堡内的议事堂灯火通明,跳动的烛火将人影映在斑驳的墙壁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气与硝烟残留的味道。
秦明端坐主位,民壮团的一众头领分坐两侧,或眉头紧锁,或神色凝重,目光齐齐落在秦明身上,等待着他对白日战事的决断。
“大哥,这朝廷的兵马来得比咱们预想中快多了!”
率先开口的是性子最急的赵二牛,他粗声粗气地说着,手中的酒碗重重在桌上一顿,“可那伙人也忒不经打,满打满算就一百来号,如今基本都成了咱们刀下亡魂!”
话里虽带着几分战绩的得意,却难掩眼底的疑虑,毕竟朝廷大军,怎会只派这点人来?
赵二牛的话音刚落,曾在军中待过的梁莽便缓缓摇头:“二牛,不可大意。以我在军中多年的经验,平安府必然早就摸清了咱们秦家村的底细。这一百多人,顶多算是探路的前锋,真正的大部队,还在后面等着呢。”
“梁兄弟说得在理。从前我们余家寨不过两百来人,知府那边尚且会派五六百兵马围剿;如今咱们民壮团足足有四百余人,装备也比从前精良,他们断不可能只派这点人来送死。”
坐在梁莽身旁的杨玉莲此时柳眉微皱,清丽的面容上满是忧色,她轻轻拨了拨鬓边的发丝说道:“地方官府剿匪,向来要先上报匪患详情,匪众人数、据点位置、周边水文地理,一样都不能少。之后由当地卫所制定剿匪方案,从兵马数量、粮草筹备到兵器调配,都要一一规划。最常见的打法,是派三倍到五倍于敌的兵力,再搭配地方民壮协助,粮草更是要带足半月到一月的量,其中一部分还得由地方承担。”
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秦明身上:“咱们民壮团的人丁、兵器,都在县衙登记造册,肖青山那厮必然会如实上报。上级官员就算再糊涂,也不会只派这百来人来围剿。更何况,昨天就有探子在咱们村附近游荡,想来他们早就摸清了秦家村的大部分情况。”
“杨寨主说得没错。”
秦明终于开口,“朝廷围剿咱们,绝不会如此草率。大伙儿千万别因为白天赢了一场就沾沾自喜,真正的硬仗,还在后头等着咱们。”
“要是朝廷想调动一两千兵马,至少还得些时日准备。”
梁莽接过话头,分析道:“他们得和地方官员协调,勘察地形、安营扎寨,这些都得花时间。以我看,他们至少还需要一周左右,才会真正对咱们动手。”
“一周?”
曹豹闻言猛地抬头,满脸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先锋都已经到了,主力难道不该紧跟着来吗?”
他常年守边,习惯了速战速决的打法,实在无法理解朝廷兵马的拖沓。
梁莽无奈地笑了笑,耐心解释:“打仗哪有那么简单?地方剿匪和你们守边不一样,这里面的门道多着呢。地方抽调的剿匪兵,得靠卫所的精锐出马,普通兵士战斗力太差,只能当个辅兵。可朝廷发的粮饷,根本养不起这些精锐,他们大多是地方军官私下豢养的私兵。”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平日里这些精锐没什么外快可赚,可一旦打起仗来,捞钱的门路就多了。地方官府得给他们上贡,剩下的,就是在当地‘刮地皮’——什么时候把好处捞够了,他们才会真正动手。”
“原来如此!”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脸上纷纷露出了然的神色。
民间早有“匪过如梳,兵过如篦”的说法,在这乱世之中,军队对地方的掠夺,往往比土匪更甚。
这些官兵打着军令的旗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而朝廷为了依仗他们的武力,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是王朝统治力强,或许还能稍加约束;可到了如今这乱世,百姓便成了待宰的羔羊,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秦明看着梁莽,眼中闪过一丝好奇:“梁莽,你对这些事情倒是了解得很。莫非你以前所在的玄甲精骑,也做过这等事?”
梁莽闻言,下意识地朝议事堂外瞥了一眼,那里是言清居住的屋子,随后才摇头道:“我们玄甲精骑的钱粮,都是兵部直接供应,还有白将军护着,没人敢从中盘剥,自然不用做这些勾当。不过我有几个同乡在地方军队里,偶尔会给我写信,或是来京城找我喝酒,这些消息,都是从他们那儿听来的。”
“原来如此。”
秦明点点头,不再追问,转而沉声道,“既然咱们还有一周的准备时间,就得抓紧利用。明天依旧按原计划,分兵去余家寨,这次多派些人手护送,务必确保路上安全。另外,我还得和周边村子的里长开个会,把咱们附近的力量都动员起来。”
“大人,这恐怕不行吧?”
赵二牛立刻皱起眉,不解地问道,“咱们周边没多少人,大多是老弱妇孺,就算动员起来,又能有什么用?”
秦明闻言,却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自信:“谁说没用?人民群众的力量,才是最强大的。你们听过地道战、地雷战、游击战吗?就算咱们打不过朝廷的兵马,只要能把这些法子用起来,也能牵制他们的兵力,让他们四面受敌!”
“地道战?地雷战?”
堂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全是茫然,这些从未听过的词汇,让他们根本摸不着头脑。
秦明却没有多做解释,只是笑着说:“以后你们就知道了。秦叔,明天就劳烦你跑一趟,通知周边的里长来咱们村开会。”
“好,没问题。”
坐在角落的秦怀忠立刻点头应下,他是秦家村的老人,在周边村子里也有些威望,由他去通知再合适不过。
“至于其他事情,照旧就行。”
秦明说着,朝身后挥了挥手,“来人,上菜!”
很快,伙计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和酒坛走了进来,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了整个议事堂。
秦明端起酒碗,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铿锵有力:“帝王将相,宁有种乎?若是这次咱们能扛过去,将来这黑山县,咱们民壮团就能横着走!就算咱们没那个富贵命,也怨不得别人——至少咱们兄弟一场,一起拼过、打过,不算白活这一回!”
“大哥说得对!”赵二牛第一个端起酒碗,高声附和。
“我敬大哥一碗!”
“干了!”
众人纷纷举起酒碗,十几个粗瓷碗在烛火下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