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官兵的横征暴敛,终于把黑山县的农民逼到了悬崖的边上。
其实官兵的横征暴敛,早不是第一次了。
可这次不一样,他们要的不是粮,是“平叛捐”——说是要剿杀“反贼”秦明,实则全进了指挥佥事耿精忠的腰包。
家家户户的存粮被搜空,耕牛被牵走,连姑娘家的嫁妆银饰都被抢得一干二净。
有户人家的媳妇抵死不从,被几个兵卒拖进柴房糟蹋,最后不堪受辱,投了村口的井。
这般绝境,才算真把黑山县的农民逼到了悬崖边上。
世人总说“官逼民反”,可在这片黄土地上,农民们哪有半分反骨?
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哪一次不是饿殍遍野、走投无路才逼出来的?
他们一辈子就盼着一亩三分地有收成,能娶媳妇、生娃,死后有口薄棺。
就算日子过不下去,更多人也是选择找棵歪脖子树上吊,或是跳井,至少能留个“安分”的名声,不连累家人。
可这次,不一样了。有秦明带头。
秦明不是庄稼人,他曾是北境的兵,懂武艺、会领兵,更重要的是,他敢跟官兵对着干。
前几日他杀了千户廖宏图,把人头挂在马脖子上,愣是从官兵的包围圈里冲回了秦家村。跟着他,至少还有活的希望——这就够了。
若是一个月前,谁也不会跟着秦明“反”。
那时虽粮少,但地里的庄稼还能盼,官府虽苛责,好歹没赶尽杀绝。
可这次官兵的狠辣,是刻进骨头里的:抢粮不算,还屠了两个反抗的村子,男女老幼一个没剩。
这般血海深仇,再加上秦明给的“活路”,才有越来越多的村民揣着镰刀、锄头,往秦家村跑。
秦家村外,官兵的营寨像铁桶似的围了三层。
郭峰站在坞堡的箭楼上,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前几日跟官兵拼杀时受了伤,如今伤口刚结痂,就忙着清点守城的器具:滚石堆了半墙,热油在大锅里熬得冒泡,村民们握着临时打磨的长矛,手还在发抖,他们昨天还是种地的农夫,今天就要拿起武器杀人。
“郭峰,先安排这些袁家村的村民吃饭。”
秦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刚巡完城,盔甲上还沾着晨露,“每人发一套皮甲,你教他们怎么用盾、怎么守城。”
郭峰知道秦明的心思:村里的粮撑不过三天了,官兵围而不攻,就是想耗死他们。
“我这就去。”
郭峰应了一声,转身下了箭楼。
等郭峰带着村民去食堂领粥,秦明转身去了马厩。他的战马正甩着尾巴,见他来,凑过来用脑袋蹭他的胳膊。
马脖子上挂着的廖宏图人头,经过几日风吹,早已面目全非,唯有那顶银色熊罴头盔,还闪着冷光。
“言清又劝你别出阵了?”
马厩外传来一声轻唤,正是范娘,她手里拿着个布包,里面是伤药,“你是主将,不能总这么冒险。”
秦明接过布包,笑了笑:“坐以待毙不是我的性子。等耿精忠的援兵到了,咱们更没活路。”
他翻身上马,抄起挂在马鞍上的黑弓和开山斧。
范娘看着他的背影,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
村口的大门缓缓打开,秦明一夹马腹,黑马长嘶一声,四蹄翻飞,朝着官兵的大营冲去。
此时的中军大帐里,项铁正坐在虎皮椅上,手里拿着一把银刀,慢条斯理地切着烤羊腿。
羊油顺着刀背往下滴,落在锦缎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油渍。
这次围剿秦明,耿精忠暂时把指挥权扔给了他,自己却在县城的酒楼里寻欢作乐。
“大人,有敌人冲过来了!”
帐外的卫兵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声音都在发颤。
项铁手里的刀顿了顿,眉头一皱:“慌什么?来了多少人?”
“就、就一个骑兵!没穿盔甲!”
项铁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真是活腻歪了。来人,放箭射死他!”
“可、可他马上挂着个人头,看着像……像廖千户的!”
“什么?”
项铁猛地站起来,腰间的佩剑“哐当”一声撞在盔甲上。
他大步走出帐外,顺着卫兵指的方向看去,两百步外,一个黑衣骑士骑着黑马,正绕着营寨晃悠。
马脖子上挂着的人头,虽然血污模糊,但那顶银色熊罴头盔,他绝不会认错,那是廖宏图的!
“对面的朝廷狗官,谁敢与我秦明一战!”
骑士的声音像惊雷似的滚过来,震得营寨里的士兵都抬头看,“廖宏图的人头在这,有胆的就来取!”
秦明勒住马,又骂:“你们这帮废物!拉弓的手抖得像筛糠,手里的刀连鸡都砍不死,不如回窑子里替你娘接客!抢老百姓的粮时挺能耐,见了老子就缩脖子?”
营寨里的士兵被骂得面红耳赤,有几个年轻的兵卒忍不住,翻身上马就想冲出去。
项铁刚想拦,就见那几个兵卒已经放箭,可秦明的马跑得极快,箭矢全落在了空地上。
“找死!”
秦明调转马头,拉开黑弓。
三石的强弓被拉得满如圆月。
只见他手腕一翻,箭尖对准冲在最前面的兵卒。
“嗡!”
重箭呼啸而出,快得像一道黑影。
“噗”的一声,箭尖直接洞穿了那兵卒的胸膛,余力未消,又刺穿了后面一个兵卒的喉咙,最后钉在了一匹马的前腿上。
那马痛得长嘶,轰然倒地,把背上的兵卒甩出去老远。
紧接着,秦明又是三箭连射——“三珠联发”!
三支箭像长了眼睛似的,分别射中三个兵卒的头颅。
不过瞬息之间,冲出去的五个兵卒就倒了四个,剩下一个吓得勒住马,不敢再往前。
营寨里的士兵都看呆了。
那重箭的射程,比寻常弓箭远了足足五十步,还能箭无虚发,这哪里是人?简直是杀神!
“当当当!”
中军大营里传来鸣金声。
项铁知道,再打下去只会白白送死,连忙下令收兵。
士兵们如蒙大赦,纷纷退回营寨,把厚重的盾牌立在拒马后,弓兵拉满弓,死死盯着外面的秦明。
“大人,就这么让他在外面晃悠?”一个百户凑到项铁身边,小声问。
项铁眯着眼睛,看着远处还在叫骂的秦明,咬牙道:“别管他,他晃悠累了自然会走。”
他心里清楚,秦明是故意引他们出战,可他不能上当,村里的坞堡固若金汤,若是损耗了兵力,耿精忠那边他没法交代。
秦明见官兵不上套,也有些无奈。他摸了摸马匹的脖子,低声道:“走,回村。”
眼见项铁这边撤兵,秦明顿时感到意外。
他没有想到,对方定力居然这么强,根本就不上套。
无奈之下,感觉到腹中有些饥饿,秦明随即调转马头,回到了秦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