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民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佝偻下一直挺得笔直的腰，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他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想要走出这个如同地狱般的家门。
他不是被吓跑的，他是被绝望击退的。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院门门栓的那一刻。
“张卫民！张卫国！你们两个没良心的东西！”
石芳芳冲了出来，她脸色煞白，双眼布满血丝，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
她刚才一直在屋里听着兄弟俩的争吵，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在看到张卫民真的不劝张卫国的时候，她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彻底断了！
“我让你来劝他，不是让你跟他一起烂掉！”
石芳芳彻底崩溃了，她冲上去，一边哭一边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丈夫：“这个家怎么办？啊？爹要人管，妹妹要人看，你指望我一个女人吗？！”
她打完张卫民，又冲到瘫在地上的张卫国面前，对着他也是一通捶打：“还有你！你算个什么男人！家里都成这样了，你还在这装死！你对得起谁啊你！”
院子里，一个女人尖叫着，哭喊着，捶打着两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场面瞬间失控。
如此大的动静，很快就引来了左邻右舍。
人们纷纷从家里探出头，聚在张家门口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哎哟，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还能是哪一出，这家子，算是彻底完了……”
“快别打了，芳芳，有话好好说啊！”
有几个好心的邻居看不过去，试探着劝道。
“好好说？！”
石芳芳猛地转过身，通红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刮过围观的众人：“你们说得轻巧！你们就会站着说风凉话！”
“这么久了，我们家都快揭不开锅了，你们谁家帮过一把？谁家送过一粒米？现在跑来当好人！都给我滚！滚！”
她状若疯虎，邻居们被她骂得讪讪的，一时间竟没人敢再开口。
张家现在就是无底洞，帮了又如何？
就这一点两点的，压根解决不了问题。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混乱中，一个失魂落魄的身影，从外面缓缓走了进来。
是沈湘。
她刚刚从医院回来，医生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
儿子的病情没有丝毫起色，每天的开销却像流水一样。
她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面色惨白，双眼空洞。
当她看到院子里这一幕时，还有张卫国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样子，还是下意识地快步上前，拉住石芳芳的胳膊。
“嫂子，你别这样……有话慢慢说，别打了……”
沈湘的出现，仿佛给石芳芳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宣泄口。
“你给我滚开！”
石芳芳猛地甩开沈湘的手，反手就将她推倒在地。
紧接着整个人扑了上去，揪着她的头发，巴掌一下下地往她身上招呼！
“扫把星！你就是个扫把星！！”
“都是你！都是你们母子！以前叶念安在的时候，我们张家虽然不富裕，但日子过得好好的！卫国是军人，家里有盼头！”
“自从你跟那个拖油瓶来了以后，我们家就没发生过一件好事！现在更是家破人亡！你就是个克星！扫把星！把我家的好运全都克没了！”
沈湘被她打得懵住了。
身体上的疼痛，远远比不上这些话语带来的刺骨寒意。
她痛苦地蜷缩在地上，任由石芳芳发泄着。
扫把星……
是啊……
唐江现在还像个植物人一样躺在医院里，每天靠着机器维持生命。
她手头那点钱，在医院高昂的费用面前，已经快要见底了。
厂里虽然念她情况特殊，给她保留了工作，可她寸步不敢离开医院，没法去上班，就一分钱都挣不到。
她想过去借钱，可谁又愿意把钱借给一个前途未卜、儿子半死不活的女人？
石芳芳骂得对，她或许……真的就是个扫把星。
不仅没能给儿子带来好运，还连累了身边所有的人。
无尽的绝望，像冰冷的海水，将沈湘彻底淹没。
张卫民像个木桩子一样杵着，看着自己的媳妇儿发疯，看着年少时白月光沈湘被打。
他想动，可四肢像灌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
整个家都烂了，根子都烂了，打一架，骂一通，又能解决什么？
“都干什么呢！这是要打死人啊？！”
“快助手吧！”
这石芳芳是下了死手在打啊！再这么下去，这院里今天就得见血！
“快！快去叫公安！就说张家要出人命了！”
很快公安接到报警就赶了过来。
“都让让！让让！”
蒋天才带着两个年轻的公安同志，几乎是闯了进来。
他一进院子，看到这乌烟瘴气的场面，太阳穴就突突地跳。
得，又是张家。
他感觉自己这辈子跟“张”这个姓氏是杠上了。
尤其是这家子，简直就是他们公安局的重点关照对象，比那几个惯偷惯犯来的频率都高。
蒋天才的目光迅速扫过全场——
失魂落魄的张卫民，鼻青脸肿、眼神空洞的张卫国，趴在地上头发散乱、脸上挂着清晰指印的沈湘，以及那个还保持着行凶姿势、浑身发抖的石芳芳。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还愣着干嘛？把人分开！”
蒋天才对自己带来的两个手下喝道。
两个小公安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石芳芳的胳膊。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石芳芳回过神来，开始疯狂挣扎：“我没打人！是她自己摔倒的！是这个扫把星！她克我们家！”
“行了！”
蒋天才一声爆喝：“石芳芳，你当我眼瞎吗？！这么多人看着，你想抵赖？再闹，信不信我直接把你拷回局里去冷静冷静？”
石芳芳被他吼得浑身一哆嗦，瞬间蔫了下来，只是嘴里还在不甘心地呜咽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蒋天才懒得再理她，走到沈湘身边，蹲下身子：“沈湘同志，你怎么样？要不要送你去卫生所看看？”
沈湘缓缓抬起头，那张原本清秀的脸上，此刻红肿交错，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
她的眼神空洞得可怕，仿佛失去了灵魂，只是机械地摇了摇头。
“……我没事。”
她哪里还有钱去看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