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觉寺的梅花是平阳有名的景致。
梅园规模大也就算了,关键是慧觉是治园高手,他依据梅园的走势布景,入得梅园处处都是禅意。
“难得你有这样的雅兴,等明日我忙完花圃的事,后日去如何?”姜梨手下不停,低着头用剪刀又剪了几朵茶花放到托盘。
自上次从李家后山的院子回来,两人心照不宣的亲近了些,这份亲近如同一份老友间的默契,既不过分灼热,却很舒适亲切。
晏行看了看窗外,道:“等后日恐怕雪就停了,明日最好。”
姜梨抬眼,见他双眉轻扬,很有兴致的样子,笑着道:“明日这些花的枝叶定然修剪不完。”
“晏将军说的不错,下着雪赏梅最好。”落英笑着插话,“前些日子婢子手把手教了陈老伯的小孙女吉祥打理暖棚,那孩子机灵得很,如今修剪枝叶已经做得有模有样了。姑娘明日只管放心去赏梅,暖棚的花婢子带着吉祥修剪,定不会出岔子。”
锦儿亦是笑着附和,“有落英在,姑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姜梨闻言,笑着放下手中的剪刀,“既然如此,我明日便偷个懒,暖房的事,落英留意着些。”
落英笑着脆生生的答应。
自从花圃建好,落英时常在这里打理,连带着性格都活泼了好些。
晏行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如此甚好。明日一早,我去接你。”
商定好时间,晏行又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了。
待晏行走后,锦儿凑到姜梨身边,笑着说:“姑娘,您瞧晏将军多有诚意,特意登门来邀您赏梅呢。”
姜梨屈指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笑着道:“你们究竟是谁的丫头,居然帮着别人说话。”
这段时间,锦儿越发圆润起来,那张脸满月一般,又白又喜庆。
锦儿捂着头,皱着眉头撒娇,“刚才落英也说了,姑娘怎么就只针对婢子一人?”
姜梨好笑道:“落英明日守花圃,已经将功折罪。你却不一样。”
“婢子明日陪着姑娘去大觉寺,也是将功折罪。”锦儿嘟着嘴道。
主仆三人说笑了一会,雪便下得更大了些。落英担心路上不好走,便催促道:“姑娘早点回去,剩下这些交给婢子做就是。”
花圃的主院已经在一个月前修好,姜梨将主屋旁边的厢房收拾了一间出来,有时候事情太多,落英便住在花圃,将往返回城的时间节省下来打理花圃。
明日姜梨要去大觉寺,落英住在花圃更方便。
“也好,”姜梨望了望天上鹅毛大的雪,“等过完年,我让人将主屋也收拾出来,那时候我们便可以住在庄子上,不用日日回城了。”
春节一过,正是花圃最忙的时候,
到时候住在庄子上,抬脚就能到暖房,省去了来回奔波的功夫,倒能多照看些新培育的花苗。
姜梨披上斗篷,锦儿已经将剪下的茶花挑最好的装了几盒,一会给钱姑娘和王夫人送去插瓶。
落英连忙递过暖炉,“姑娘揣着这个,路上能暖和些。”
姜梨捧着暖炉走到暖棚门口,又回头叮嘱,“那几盆芍药娇气,要多注意看顾着些,记得不要干了水。”
落英笑着道:“姑娘放心,婢子记着呢。”
“这两日天冷,你让厨房的张妈给你烧个锅子。”
“晓得了。”落英一双眼眸晶亮,她不比锦儿,天寒地冻的季节,依然只是一身薄袄,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爽利劲。
锦儿从暖房出来,被冷风一吹,打了个激灵,“落英可真抗冻,一身薄袄便可过冬。”
姜梨望着她穿着厚厚的夹袄依然缩着手,将手中的暖炉递给她,“等回去我让田大夫给你开两副补药喝了,你便不会这样怕冷。”
锦儿讪讪的吸了吸鼻子,“婢子和落英可没法比。”
“没法比便不要比,你穿几身衣衫我还供得起。”姜梨看着她抱着暖炉坐在软垫上,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
姜梨回到家时,姜瑾辰居然也在家里。
姜梨有些意外道:“瑾辰今日休沐吗?”
“不是休沐,是放冬假了。”在青山书院的半年,姜瑾辰不仅个子高了许多,整个人也沉稳了些。
姜梨突然多了一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心安。
“阿姐,明日我与你一起去花圃,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少年唇红齿白,眼里含着笑意,居然也有了一种芝兰玉树的清雅模样。
姜梨伸手想要揉揉他的头,等伸出手,却发现他已经高出了她许多,只得将手在他肩上拍了拍,“花圃里哪里用你帮忙,你好好温书。”
姜瑾辰有些好笑的斜睨着她的手,姜梨轻咳一声收回手,维持着长姐的风度,“阿娘还没有回来吗?”
“回来了,说是今日下雪,正好煮一个锅子。”姜瑾辰笑着望向锦儿手中的盒子,“那是什么?”
“这是姑娘暖房里种的茶花,姑娘剪了一些,说是给王夫人和钱姑娘送些过去。”锦儿打开盒子拿了一支茶花出来,“公子觉得可好看?”
“我阿姐种出来的花,自然是好看。”少年看向姜梨,与有荣焉。
姐弟俩正说着话,薛明珠已经大步走了过来,看到姜梨姐弟,笑着道:“人到齐了那就早点开饭。”
她让人将桌子搬去廊庑下面,正好可以边吃饭边赏雪。
今日厨房做了锅子。用鸡汤吊的锅底,配了冬笋、香菇十多样菜烫着吃。又置了酱鸭舌、糯米藕两样姜瑾辰和姜梨都喜欢的小菜。
炭火烧得正旺,三足铜炉上的鸡汤咕嘟作响,鸡汤的香味随着白色的热气四散开来,让人食指大动。
姜梨脱下斗篷递给锦儿,薛明珠已经坐到桌前,亲自给她姐弟俩一人舀了一碗鸡汤。
暖暖的鸡汤下肚,整个人便熨贴起来。姜梨今日第二次感叹,这才是她想要的日子。
薛明珠笑看着一双儿女,一年前,她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姜家的日子会是这样,若是早知如此,她早就与姜衡和离了。
夷姑端上温好的黄酒,此时雪又大了些,簌簌如梨花漫卷。
“阿娘,我们明日去大觉寺赏梅吧!”姜梨夹了一筷子酱鸭舌吃下,“这雪明日一时半会停不了,飘着雪赏梅最有意思。”
薛明珠淡笑着看向姜瑾辰,“辰儿陪你阿姐去?”
少年略有些为难的看向姜梨,“明日我已经与不依约好去陆山长家里,要不阿姐改日又去?”
薛明珠白了他一眼,“你今日刚放冬假,怎么明日就要去陆山长家里?”
“陆山长的生辰,我与不依已经约好为他庆生。”
这可是正事,薛明珠望向姜梨,“皎皎,明日铺子里正好有一批新货等着入库,要不改日?”
“阿娘和瑾辰去忙就是,明日晏将军也要大觉寺赏梅,邀我同路。”姜梨低头喝了口黄酒,却不慎被呛住,捂着嘴咳了起来。
薛明珠与儿子交换了个眼神,原来请她们是假,想要与晏行一起去大觉寺赏梅才是真。
姜梨咳嗽完,才察觉周边诡异的安静。她疑惑的望了望旁边的母亲和弟弟,“怎么这样看着我?我哪里说错了吗?”
姜瑾辰笑着打趣,“阿姐想与晏将军去大觉寺赏梅就直说,为何还要叫上我和阿娘。”
姜梨瞬间红了脸,她作势要起身去撕姜瑾辰,“阿娘,你看瑾辰,我今日非撕烂他的那张嘴不可。”
薛明珠坐在中间,笑着按住姜梨的手:“好了好了,辰儿也是随口说笑,你这做姐姐的,怎么还和他置气。”
她给姜梨夹了块冒着热气的冬笋,“晏将军是个稳重人,你们既是朋友,一同赏梅也无妨。”
姜梨便红着脸,低着头喝汤。
薛明珠看着女儿,心里突然多了桩心事。
她不是那古板之人,特别是与姜衡和离之后,更觉女子只能困在内宅的论调迂腐。
晏行文武双全,又是忠良之后,若是皎皎真能嫁给晏行,那也是极好的事。只是怕就怕晏行没有那份心思,而女儿偏又动了那份心思。
女儿家可不比男子,婚姻大事更是马虎不得。
吃完了饭,姜梨便回了漱玉轩。薛明珠算着她洗漱完,后脚也到了漱玉轩。
屋里暖意融融,上好的银丝炭一点烟味也没有。
锦儿正在给姜梨熏头发,薛明珠屏退锦儿,自己帮女儿熏着头发。淡淡的茉莉花香十分好闻,姜梨眉眼弯弯,望着铜镜中的母亲,“阿娘,这是我暖房里种的山茶,好不好看。”
山茶已经被锦儿插在了花器里,剩下的姜梨让人送去给了王夫人和钱慧兰。
“好看,”薛明珠由衷的赞道,“我女儿种的花都好看。”
姜梨双手交叠垫着下巴,“等明年春日,花圃里的那几盆芍药老桩便可以出售了,阿娘,到时候我便可以养活你了。”
薛明珠手顿了顿,“皎皎,我们如今不缺钱。”
“我知道,但我就是想挣许多许多的钱给你和瑾辰花。”姜梨一脸憧憬,“等日后您累了,不想再四处奔波了,就让女儿养着您,您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在院子里晒晒太阳,闻闻花香。”
那种场景,想着就很美好。
薛明珠唇上浮现一丝恬淡的笑容,她此生遇人不淑,但能得这样一双儿女,她知足了。
“皎皎,”薛明珠温和道:“晏行人不错,你有没有......”
“阿娘。”姜梨打断道:“我与晏行只是朋友,他帮过我,我对他,更多的是感激。”
铜镜里的少女眼神清澈,带着一丝刻意的平静。
薛明珠拿着熏笼的手轻轻晃了晃,茉莉香随着热气缠绕在发间,“感激归感激,若是有别的心思,也不是坏事。”
“阿娘,”她声音低了些,“晏将军家世显赫,又是朝廷重臣,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晏行是什么样的人?他若真是看重那些虚礼,怎会三番五次施以援手。”
姜梨笑着摇了摇头,“这不一样。”
“有什么一样不一样的,你若是对他当真有那份心思,阿娘便让人探探他的口风,若是没有这份心思,阿娘觉得......”她顿了顿,看了女儿一眼,“日后,和他还是不要走太近了。”
“我对晏行是敬重,”姜梨坦然道:“阿娘在担心什么?”
“皎皎,”薛明珠隔着铜镜望着女儿,“阿娘是担心你陷进去。”
“阿娘,我懂您的意思。”姜梨语气真诚,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我对他的敬重里,没有半分逾矩的心思。”
薛明珠凝视她良久,笑着道:“我明白了。”
翌日,天刚放亮,姜梨已经收拾妥当。
她穿了一件大红织金线斗篷,斗篷边上镶了一圈厚厚的白狐毛,衬得那张清丽的脸庞愈发莹润,眉眼间带着几分灵动。
锦儿抱着暖炉跟在姜梨后面,两人刚出门,就见晏行已经等在那里。
他今日换了件藏青色的锦袍,外面罩着件同色的披风,腰间系着玉带,少了些往日的肃杀,多了几分温润。
姜梨看着这样的晏行,突然玩心大起,“雪后路滑,马车走得慢,不如我与将军一样,骑马如何?”
眉州的姑娘会骑马他不奇怪,但平阳的的姑娘也会骑马,他多少有些惊讶。
他不在的这几年,平阳的姑娘也如此彪悍了吗?
“姜姑娘会骑马?”他问道。
锦儿已经哼了一声,一脸傲娇道:“我们姑娘当然会骑马,那日小公子摔伤,姑娘连夜冒雨从庄子上骑马进城,硬生生拦住了娘子去云溪的马车。”
“锦儿!”姜梨打断。
晏行已经笑了起来,“既然姜姑娘会骑马,那就骑我的马。”
那是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马鞍上垫着厚厚的狐裘软垫。姜梨试了试脚蹬,抓住缰绳翻身上了马背。白的雪,红的斗篷,乌黑的骏马,让马背上的少女越发神采风扬。
晏行朝身后的李旺递了个眼色。李旺只得翻身下马,将自己的坐骑牵上前来。
晏行亦是翻身上马,围着姜梨转了半圈,“姑娘请先行。”
“好。”姜梨声音清亮,一点也不推迟,双腿在马腹一夹,黑马便甩开四蹄往前跑去。
晏行一笑,亦是勒紧缰绳追上前去。
剩下李旺和锦儿四目相对,有些发懵。
锦儿突然一跺脚,上了马车,“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追我家姑娘?”
“姑娘,等等我——”
李旺有些无奈,只得在车夫旁边的位置坐下,一路追着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