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潮湿,窒息。
密道内空气污浊,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某种陈腐的霉味。刘臻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借助火把摇曳的光芒,艰难地向前跋涉。每走一步,周身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伤口在粗糙的布条包扎下依旧隐隐作痛,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不断侵袭着他的意识。
他不敢停下。身后,总部已然成为龙潭虎穴,追兵或许已至残碑林。前方,是未知的生路,也可能是另一重绝境。
密道并非笔直,时而狭窄逼仄,需匍匐通过;时而豁然开朗,出现岔路。他依靠守旧派老者给予的简陋地图和残存的方位感,谨慎选择着方向。地图标注模糊,许多地方只是大致指向,显然绘制者对此地也并不完全熟悉。
火把的光芒有限,只能照亮脚下数尺之地,更远处是吞噬一切的浓稠黑暗。寂静中,只有他自己的喘息声、脚步声以及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更反衬出环境的压抑和孤独。
他紧握着“山魄刃”,感知提升到极限,警惕着可能出现的任何危险,坍塌、陷阱、或是追兵。
途中,他几次停下,处理崩裂的伤口,服用老者给的伤药。药效普通,但聊胜于无。烙印之力在体内缓慢运转,修复着损伤,却也消耗着他本已不多的精力。
不知走了多久,地势开始逐渐向上倾斜。空气中开始出现一丝微弱的、不同于地道陈腐气息的流动感,带着些许草木的清新。
快到出口了?刘臻精神一振,加快脚步。
然而,就在经过一处较为宽阔的、布满碎石的地段时,他脚下猛地一滑,一块松动的岩石被他踩塌,整个人向下坠去。
噗通!
他落入一个冰冷刺骨的水潭中,火把瞬间熄灭,四周陷入彻底的黑暗。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激得他伤口剧痛,几乎窒息。
他奋力挣扎着浮出水面,剧烈咳嗽,冰冷的水呛入肺管。他摸索着抓住潭边湿滑的岩石,艰难地爬上岸,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火把没了,彻底失去了光源。黑暗中,方向感尽失。
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剧烈喘息,寒意与绝望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难道要困死在这黑暗的地下?
不!绝不能!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盘膝坐下,尝试运转烙印之力驱寒,同时将全部心神沉入感知,试图在绝对的黑暗中捕捉任何一丝微弱的光线或气流。
时间一点点流逝。寒冷和虚弱不断侵蚀着他的意志。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怀中的那枚玉片,忽然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温热感,不再是警示的震动,而是一种温和的、带着指引意味的暖流。
这感觉与他最初在“山岩之子”部落感应到那首古老歌谣时的共鸣感,有几分相似。
他福至心灵,立刻集中精神,尝试与玉片那微弱的暖流沟通。渐渐地,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极其淡薄的、由微弱能量粒子构成的、向前蜿蜒延伸的“光带”。
这玉片,在绝对黑暗和绝境中,竟能感应到某种古老的路径轨迹?
刘臻心中重新燃起希望。他不再依赖视觉,而是完全信任玉片的指引,循着那感知中的微弱“光带”,摸索着向前行进。
过程极其缓慢和艰难,他不断撞到石壁,绊到碎石,但方向始终未偏。
又行进了约莫一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并非出口的自然光,而是一种幽蓝色的、冷冽的微光。
他小心翼翼靠近,发现光亮来自侧壁的一条狭窄缝隙。透过缝隙望去,外面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溶洞中央,有一潭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泉水,将整个洞穴映照得朦朦胧胧。
而那玉片指引的“光带”,正指向那潭泉水。
出口在泉水那边?刘臻心中疑惑,尝试推开缝隙处的石块,缝隙逐渐扩大,足以容人通过。
他钻出缝隙,踏入溶洞。洞内空气清新了许多,却带着一股奇异的能量波动,那幽蓝泉水更是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冰冷与纯净并存的气息。
他谨慎地靠近潭水,发现泉水清澈见底,深不见底,那幽光似乎源自水底深处。潭边石壁上,刻着一些极其古老的、与守山人符文体系相似却更加原始的图案,描绘着先民祭祀、与自然沟通的场景。
玉片的温热感在此地变得更加明显,指引着他看向潭水中央。
难道出口在水下?刘臻蹙眉。他伤势未愈,体力耗尽,潜入这深不见底的寒潭,无异于自杀。
他绕着水潭行走,仔细观察。终于,在潭水另一侧,他发现了一处被藤蔓和水垢掩盖的、人工开凿的阶梯,阶梯向下延伸,没入水中,不知通往何处。
水下通道?
他沉吟片刻,撕下衣襟,将“山魄刃”和怀中重要之物紧紧捆在身上,深吸一口气,沿着阶梯缓缓步入冰冷的潭水中。
寒意刺骨,伤口遇水更是钻心地痛。他咬紧牙关,一步步向下。水位逐渐没过胸口、脖颈。
就在他即将没顶之际,阶梯忽然转向,通向一个水平的水下隧道!隧道入口似乎有一层无形的能量屏障,将潭水隔绝在外。
他奋力游入隧道,爬上岸边,浑身滴水,冷得牙齿打颤,但总算脱离了水域。
隧道内干燥许多,空气流通,墙壁上镶嵌着某种发出柔和白光的苔藓,提供了照明。隧道向前延伸,远处似乎有风声。
他稍作休整,拧干衣物,继续前行。
隧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雕刻着巨树与星辰图案的石门。石门虚掩着,并未锁死。
他推开石门,耀眼的天光瞬间涌入,刺得他睁不开眼。
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他适应了光线,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隐蔽的山洞口,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洞外,是连绵起伏的、苍翠的山峦,远处天际泛着鱼肚白。
黎明将至。他成功逃出了总部范围。
刘臻长舒一口气,几乎虚脱地靠在洞壁上。回首望去,总部那巍峨的建筑群已被层层山峦遮挡,消失在视野之外。
短暂的松懈后,更大的迷茫和紧迫感涌上心头。接下来去哪?做什么?
守旧派老者让他“把真相带出去”,找到“守山人真正的源”。可“源”在哪里?真相又该如何揭晓?
他想起怀中那枚险些遗失的晶体,连忙取出查看。晶体布满裂纹,光芒黯淡,但并未彻底损坏。他尝试将一丝微弱的精神力注入其中。
嗡!
残缺的信息碎片断断续续地涌入脑海,大多是些深奥的能量图谱和古老符号,难以立刻解读。但其中一段相对清晰的记载,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并非关于“源初之眼”或“它”的直接记录,而是一段关于守山人起源的古老箴言,用一种极其晦涩的韵文写成:
“星陨于山,骨血化脉,心火为引,守望初源。非石非晶,非力非权,存于万灵呼吸之间,藏于百代传承之念。悖约者盲,弃誓者黯,唯持本心,方见真颜。”
这段箴言,与他之前在“山岩之子”和“雾歌”部落听到的古老歌谣,在核心意象上隐隐呼应!都强调了“心”、“灵”、“传承”,而非单纯的力量或器物。
“守山人真正的源”难道并非某个具体的地点或物体,而是一种精神?传承?或者与这片土地万物生灵息息相关的某种存在状态?
父亲穷尽一生追寻的,黑袍人、四长老、“荆棘之刃”、“蛇瞳”竭力争夺或掩盖的,究竟是什么?是掌控“源”的力量?还是扭曲或断绝这份传承?
刘臻似乎触摸到了一丝更本质、却也更模糊的真相边缘。
他收起晶体,目光坚定起来。无论“源”是什么,首先要活下去,要恢复力量,要找到可以信任的盟友。
他想到了“山岩之子”部落,想到了“雾歌”部落。这些远离总部、保持着古老传统的守旧派分支,或许能提供庇护和线索。尤其是“雾歌”部落,他们世代守护迷雾林,对“万山之心”和“它”的了解可能更深。
但如何去?总部必然已发出通缉,各处关卡要道恐怕都已封锁。
他摊开守旧派老者给的地图。地图标注的出口点位于总部西北方向的山区,人烟稀少。向西而行,穿过一片被称为“沉默沼泽”的险地,便可抵达北部丘陵地带,那里距离“山岩之子”部落的传统活动区域就不远了。
“沉默沼泽”地图上标注了危险符号,但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能避开追查的路径。
决心已定,刘臻不再犹豫。他采集了些许洞口的草药简单处理伤口,吃些干粮恢复体力,随后辨认方向,向着西北方,踏入了茫茫山林之中。
路途艰难远超想象。山势陡峭,林深苔滑,野兽出没。他伤势未愈,只能走走停停,依靠狩猎和采集野果充饥,夜间寻找岩穴或树洞栖身,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数日后,他抵达了“沉默沼泽”的边缘。那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被灰蒙蒙雾气笼罩的湿地,枯木林立,水洼遍布,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安的寂静和淡淡的腐臭。
沼泽中隐藏着无数危险:吞噬一切的泥潭、致命的毒虫、诡异的气瘴,甚至还有传说中被“它”之力扭曲的变异生物。
刘臻深吸一口气,折了一根坚韧的长棍探路,小心翼翼地踏入沼泽。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精神高度紧张。
在沼泽中艰难行进了两日,干粮将尽,体力再次透支。就在他几乎绝望之际,前方雾气中,隐约出现了一缕细弱的炊烟。
有人烟!
他心中一凛,警惕顿生。是敌是友?是沼泽居民?还是总部的陷阱?
他伏低身体,悄无声息地向炊烟方向摸去。
靠近后,发现那是一座搭建在几棵巨大枯树上的简陋树屋。树屋样式古老,并非总部风格,更像是山民猎户的临时居所。
他仔细观察良久,并未发现埋伏的迹象。
犹豫片刻,他决定冒险接触。他需要食物、药品和信息。
他走到树下,清了清嗓子,用尽量平和的声音喊道:“请问,有人在吗?过路的旅人,迷途于此,求些水食。”
树屋内寂静片刻,随后,一张布满皱纹、警惕的脸从窗口探出,打量着他。那是一个老人,眼神浑浊却带着锐利。
“旅人?”老人声音沙哑,“这鬼地方,哪来的旅人?看你一身伤,是逃难的吧?”
刘臻心中警惕,面上却苦笑:“老人家好眼力。遇了山匪,侥幸逃脱,迷路至此。”
老人眯着眼看了他半晌,似乎在判断真假,最终挥了挥手:“上来吧。小心梯子。”
刘臻道谢,谨慎地攀上摇摇晃晃的木梯。
树屋内狭小简陋,只有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具和狩猎工具。老人给他倒了碗热水,又拿出一块硬邦邦的肉干。
“吃吧。看你这样子,伤得不轻。”老人坐在他对面,目光依旧审视。
刘臻谢过,慢慢吃着肉干,喝着热水,暗中观察。老人手上老茧厚重,是常年劳作的痕迹,眼神虽有警惕,却并无恶意或贪婪。
“老人家独自居住在此?”刘臻试探问道。
“老了,图个清静。”老人淡淡道,“这沼泽,没人来,也好。”
闲聊几句后,刘臻看似无意地问道:“老人家可知道,往北边‘山岩之子’部落的方向,怎么走安全些?”
老人动作微微一顿,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要去‘石心部落’?那边现在可不太平。总部的人前些日子还在附近出现过,好像在找什么人。”
刘臻心中一惊,总部动作好快。
“总部的人?他们去石心部落做什么?”
“谁知道呢。”老人摇摇头,“那些大人物的事,我们小民不懂。不过听说,好像和什么叛徒有关。”
叛徒是在说他吗?刘臻心中一沉。
看来直接前往“山岩之子”部落风险极大。
“除了北路,还有其他路能离开沼泽吗?”刘臻又问。
老人沉吟片刻,指了指西边:“往西,穿过沼泽最深处的‘水妖丛林’,有一条古老的猎径,可以绕到南部丘陵。但那路更危险,丛林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忌讳。
水妖丛林?不干净的东西?
刘臻谢过老人,心中权衡。北路被堵,南路未知,西路径险似乎别无选择。
他在树屋休息了一晚,老人提供了些草药,伤势稍缓。次日清晨,他留下一些随身携带的、总部制造的应急伤药作为答谢,告辞离去。
老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光芒,低声咕哝了一句:“‘石心’‘迷雾’唉,多事之秋啊。”
刘臻依照老人的指引,向着西边那片更加幽深、雾气更浓的“水妖丛林”进发。
越是深入,环境越发诡异。树木扭曲怪诞,沼泽中不时冒出诡异的气泡,空气中那令人不安的寂静被某种低沉的、仿佛呜咽般的风声取代。
玉片在此地再次传来微弱的悸动,并非指引,而是持续的、带着警示的冰凉。
他加倍小心,前行了半日,前方出现一片被浓雾彻底笼罩的、异常茂密的丛林区域,树木枝杈低垂,如同鬼爪,地面淤泥更深,散发着更浓的腐臭。
这里就是“水妖丛林”?
他握紧“山魄刃”,深吸一口气,踏入了浓雾之中。
能见度极低,脚下淤泥吸扯着脚步。没走多远,他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奇异的、仿佛女子哭泣般的声响,若有若无,在浓雾中飘荡。
幻觉?还是?
他凝神戒备,缓缓靠近。
哭声越来越清晰,似乎就在前方不远处的一片水域旁。
他拨开挡路的藤蔓,谨慎的望去。
只见雾气缭绕的水边,一块腐烂的浮木上,竟然坐着一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