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过半,万籁俱寂,路家宗祠旁的书房内,却仍亮着一盏烛灯。
烛火将路四通略显疲惫的身影投在墙壁上,随着火苗轻轻晃动。
他将一份族务卷宗合上,抬眼望向窗外,只见夜色浓稠如墨,唯有零星虫鸣,更衬得屋中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叩响,路四通眉峰一蹙,那门扉便自行开启。
一名身着灰衣的修士闪身而入,快步走到书案前,躬身开口道:
“禀家主,山外有一人持此玄石信物拜见。”
路四通闻言望去,心中已然明了,抬手将那玄石摄入掌中,沉默片刻,低声道:
“领他到那处青铁矿洞之中,我随后便到。”
“是。”
那灰衣修士沉声应道,躬身领命,悄然退去。
路四通沉寂片刻,挥手扫灭烛光,身形一闪,已然融入夜色当中。
……
姜晔山腹地,一座废弃的青铁矿洞之中。
烛光勉强驱散了石窟内沉甸甸的黑暗,却驱不散那股混合着泥土,铁锈和隐约血腥的陈腐气息。
黑褐色的水珠从岩顶裂隙渗出,滴落在积水洼中,泛起圈圈混乱的涟漪。
路四通凝视着对面的陌生面孔,只见青年一身暗红劲装,紧裹着精悍的身躯。
他面容棱角分明,一道浅疤自左眉骨斜划至颊边,给那副俊秀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戾气。
筑基初阶的灵压并不刻意张扬,却带着几分久经淬炼的杀意锋芒,让石窟内的空气都显得粘稠了几分。
青年抱拳,动作看似恭敬,但下颌微扬的眼神里,那丝倨傲却如何也挥之不散。
“在下屠万里,奉长辈之命前来。”
路四通闻言心头一紧,路家久与池刹门来往,自是清楚池刹门内,屠冉两姓势大,而此人既是姓屠,其身份不言自明。
他脸上瞬间堆起恰到好处的热络笑容,侧身还礼,衣袖带风,恭敬道:
“原来是屠贤侄,不知长老有何指示,竟劳贤侄亲至?”
屠万里拱拱手,沉声道:
“家主不必多礼,听闻路家近来在王家的屋檐下,日子似乎……不甚顺心?”
路四通心中一凛,面上却适时露出一抹苦笑,轻叹一声,无奈道:
“贤侄说笑了,我路家一介附庸,不过是仰仗主家鼻息过活,些微琐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倒是贵宗,最近以雷霆手段拿下柴桑,声威震动四方,实在令人钦佩不已。”
屠万里听得受用,面上不自觉扬起一丝笑意,轻声道:
“家主过誉了,柴桑于我池刹而言,不过探囊取物罢了,我家长辈以为,青云郡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却由王、方、林、洛这几家日渐守成、暮气沉沉的家族把持,着实可惜,若能换上一番新气象……”
屠万里并未继续说下去,但路四通却能明显感觉到,对方赤裸裸的野心,几乎不加掩饰。
他低垂着目光,沉吟片刻,谨慎道:
“王家在青云郡经营近百年,树大根深,枝繁叶茂,恐非易与之辈,况且,贵宗刚刚经历柴桑之战,虽大获全胜,难道不需时日休养生息,巩固既得之地么?”
屠万里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嗤一声,摇头道:
“路家主是明白人,岂不闻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正是要趁热打铁,方能奠定胜局,我池刹弟子,从不知畏战二字该如何写。”
他神色不改,语气却愈发沉凝,低声道: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家长辈有意在青云郡下一盘大棋,需要可靠的朋友襄助,若路家愿意在关键时刻……行些方便,待他日青云郡格局重塑,路家便不再是仰人鼻息的附庸,而是我池刹门的座上宾”
路四通沉默下来,脑中飞速盘算着。
在他看来,屠万里的言辞虽然犀利,却始终只提奉长老之命,绝口不提宗门整体意志,这其中的微妙差别,耐人寻味。
他沉吟片刻,斟酌道:
“我路家一介螟蛉小族,能得贵宗如此青眼厚爱,路某感激不尽……只是,此事关乎路氏全族上下数百口的生死存亡,路某不得不慎之又慎,不知……贵宗计划如何着手?”
屠万里似乎早料到有此一问,不慌不忙,自储物戒中,翻手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赤红如血的玉牌,令牌中央刻着一个凌厉的屠字,沉声道:
“具体时机与步骤,届时自会有人前来详细告知,路家如今只需留意王家及其心腹附庸的动向,必要时,散布些真真假假的流言,便已足够。”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抖,那枚赤红令牌便带着一道微弱的红光,轻飘飘地飞向路四通,旋即轻笑道:
“此物乃是我屠家信符,事成之后,必有灵契为证,确保路家所得之利,绝不逊于今日王家所予的十倍、百倍。”
路四通深吸一口气,伸手接过令牌,他明白,这令牌一接,路家便被绑在了池刹门的战车之上,一旦王家有所察觉,路家,势必遭受王家的怒火。
可这些年来,路绵烟屡屡用那水镜向他诉苦,见着女儿日渐失却了笑容,再想到自己更是亲手杀了长子,来平息王家的怒火,这些年来路家遭受的冷眼与针对,一幕幕画面自眼前掠过……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将令牌紧紧攥在手心,下定决心,沉声道:
“既蒙贵宗如此看重,路家,愿效犬马之劳,只是……万事需缜密,望贵宗后续,能予路家些许转圜准备之机,以免误了大事。”
屠万里摆摆手,轻笑道:
“路家主是聪明人,我池刹门行事,自有章法,便无需家主费心了。”
待到屠万里离去之后,路四通独自站在石窟中央,许久未动。
他反复摩挲着手中那枚冰冷彻骨的赤玉令牌,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
“池刹门……”
他低声呢喃着,神色沉静,缓缓道:
“你们是急于扩张的恶狼,视我路家为可驱使的反犬,欲以残羹冷炙驱策,去撕咬旧主……却不知,犬亦有牙,亦能撕裂狼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