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朕今日看到了什么?”
温时酌不明所以地看着踏入殿中的端景耀,莫名从他脸上看出了几分恼怒的神色。
“哪个大臣又惹你生气了?”
温时酌用杯盖撇去茶上漂着的浮沫,看向他道。
端景耀平日里在他面前少见表现出这么强烈的情绪。
只有偶尔那些大臣跳出来互扯头花,相互弹劾闹到明面上惹得端景耀不耐烦的时候,他才会找温时酌随口抱怨两句。
端景耀拉过旁边的圈椅,坐下,摇头,沉声道,
“不对,再猜。”
还能有什么事?
温时酌随手帮他也倒了杯茶,又猜道,
“是什么地方出了灾事?”
如今这节气,也不至于大涝大旱。
但指不定哪个地方今年天气反常,出了什么灾祸,端景耀忧心这些也正常。
谁料端景耀仍然摇头,只出声沉沉道,
“今年的会试放榜了。”
温时酌把杯盖重新盖回去,长睫一敛,淡声道,
“所以呢?你为何生气,会试放榜不该是好事吗?朝堂上即将多出新的栋梁之材。”
其实见端景耀这样,温时酌心里已经有了定夺,但还是装不懂道。
“你想看看榜单吗?”
端景耀哼笑一声,询问。
温时酌不明他的意思,
“都可,会试榜单而已,无非就是几个名头和几个人名,你想让我看看也无妨。”
毕竟这么些日子,端景耀连奏折都不避着温时酌,大敞着随他看。
所以一份会试榜,温时酌看也可不看也可。
但既然端景耀想让他看,那他就奉陪。
“朕想让你看看,指不定你还能找到相识的人名呢。”
端景耀今日也不知是抽了哪门子的疯,说话总带着阴阳的意味 。
寻常日子的端景耀是断然不会这么和温时酌说话的。
温时酌皱眉看向他,
“你好好说话,我平时不喜与太多人交往,怎么会认识会试榜上的人。”
端景耀偏过头,笑了,从袖中掏出让人抄录好的榜单,拍在了温时酌面前,语调带着凉薄的嘲弄,
“朕倒不知你这么有本事,竟能教个状元出来。”
温时酌去翻看那纸的手在空中悬住一瞬,抬头看向端景耀,心中猜测隐隐被坐实。
他铺平纸张,细细看去,果不其然在首位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鱼安易。”
这小子还真的挺争气的。
不愧是气运之子。
自己随口一句把他赶出去参加科考,鱼安易就能考个状元出来。
气运加成的buff都快叠满了。
相较于他,同为气运之子的严泽语看上去就倒霉倒霉多了。
温时酌心底暗自感慨,面上却做出不可置信地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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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熟吗?”
端景耀从他的反应中也能看出端倪。
这下就算皇帝想骗自己只是单纯的同名同姓也做不到了。
他的皇后还真是有本事。
随便捡个别人不要的孩子回家养就能养出个状元。
若是能生个皇子交由他培养,指不定还能养出一代明君,流芳千古。
“不认识。”
温时酌把那薄薄一张纸推开,佯装不懂。
端景耀哪里看不出他遮遮掩掩的样子,故意道,
“既然你不认识的话,那朕看不惯哪个科考生,取消他的成绩也与皇后无关吧?”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温时酌瞪了端景耀眼,道,
“这些考生都是经由乡试,会试,一步步爬到这位置,殿下只因随口一句便废了他们寒窗苦读数十载的辛劳,不觉得荒唐吗?”
端景耀听着他义正辞严的指责,笑出了声,
“皇后见了相识的名字,也不同朕说一声,指不定有了你这句交代,等殿试之时,朕还能宽恕他几分。”
温时酌见状便知端景耀已经认出鱼安易之名,也不再刻意避嫌,
“他能考上状元是他自己的本事,殿试能不能过,也要看他的能耐,若需我在你面前替他说好话,那就失了科举的公正。”
端景耀覆上他的手,
“方才你不是说,不认这榜上的人吗?怎么朕以提点,你就认出来了?”
温时酌知道端景耀在故意刺他,无奈叹气,
“鱼石被你的手下砍了脑袋,我又进宫替他抵债,鱼安易就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科举能走到这步是他自己的本事,与我无关,何必再牵连他?”
终于从他口中听到实话,端景耀质问,
“怎么,你就这么在意他?朕还什么都没说,你便开始替他说好话?是觉得朕一定会当这个昏君,在殿试上作祟不成?”
温时酌摇摇头。
这话不是端景耀自己说的吗?
怎么如今又成了他的不是?
和这种蛮不讲理的人说话真是费劲。
“我并非此意,我同小鱼也只是几年的恩情,关系并不深切,他之后科考为官都与我无关,你也不要想太多。”
端景耀从嗓子中挤出一声低哼,
“你叫的倒是亲密,几年的恩情说得好听,当初你可是愿意替他背那么大的一笔赌债,都不愿意出卖他的下落,这样看来他在皇后心中的地位还真是不低。”
醋坛子都要打翻了。
都不等温时酌说话,端景耀就接着道,
“过几日殿试,朕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配不配得上皇后当他的讲师。”
温时酌敷衍地点点头,
“殿下大可去问,他答得不好,只怪他学艺不精,莫要牵连了我。”
温时酌只觉得端景耀这样好笑。
明明都要气得不行了,但还是在放狠话。
端景耀见他这副样子,咬牙道,
“好好好,你倒是看得开,他若有本事过了殿试,我就让你们两人见上一面如何?”
温时酌想,自己也确实许久没看到鱼安易了,这孩子当了官肯定想往回跑。
不如就见上一面。
“好,都听陛下的。”
本来只是放狠话的端景耀听他这么回答,脸都黑了。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只能挥袖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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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上,九龙盘柱,金碧辉煌。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
端景耀坐于龙椅之上,冕旒垂下的珠帘微微晃动,遮不住那双狭长的眼睛。
“宣新科状元觐见——”太监尖细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殿门缓缓开启,一道修长的身影迈步入内。鱼安易身着大红蟒袍,头戴乌纱帽,步履稳健,他行至御前,双膝跪地,额头触地,
“臣叩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端景耀微微抬手,
“平身”
鱼安易起身,却仍低垂着眼帘,端景耀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约莫十来岁岁的年纪,眉目清朗,
“抬起头来。”
端景耀道。
鱼安易这才缓缓抬头,目光却仍谦卑地停留在皇帝胸前位置。
端景耀看清了他的脸。
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唇薄而坚毅,确是一表人才。
怪不得当初能骗的温时酌把他捡回家,
“朕观你的文章,字字珠玑,句句锦绣,尤其那篇《论治国之道》,见解独到,鞭辟入里。”
端景耀缓声道,
“今日朕要亲自考校于你。”
“愿聆听圣训。”
鱼安易虽觉这皇帝说话语调奇怪,但还是恭敬道。
毕竟殿试是最后的一步了。
端景耀略一沉吟,出声,
“朕即位方几月,励精图治,然天下之大,政务之繁,常有力不从心之感。依你之见,治国之根本为何?”
鱼安易思索片刻,便回答上来,
“回陛下,臣以为治国之根本,在于'以民为本'四字。”
“《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臣观历代兴衰,凡重民者国必兴,轻民者国必亡。”
鱼安易声音清朗而沉稳,姿态从容不迫,这些东西温时酌都同他讲过。
“陛下即位以来,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故天下大治。然臣窃以为,尚有可进之处。”
端景耀的眸底闪过兴味,接着道,
“直言无妨。”
“譬如江南水患,虽已遣官治理,然灾民安置尚未周全;西北边陲,驻军粮饷常有拖欠;中原腹地,豪强兼并土地,小民流离失所...”
鱼安易顿了顿,
“皆伤民根本之事。若能一一解决,则国本更固。”
端景耀沉默片刻,忽而笑道,
“好一个以民为本,那你说说,治国之本当如何用人。”
鱼安易仍旧不假思索地就答了上来,
“为政之要,惟在得人。臣以为,用人当如匠人取材,各尽其用。”
“朕要听具体之策,而非你这些泛泛之谈。”
端景耀的语调冷了些许。
鱼安易身形一顿,接着道,
“其一,打破门第之见。当今朝中,世家子弟居多,寒门才俊难有出头之日。臣建议广开才路,令各州县举荐贤能,不论出身。”
“其二,严考绩之法。现有官员升迁,多凭年资,少有真才实学者反被埋没。当设考课之法,以政绩论升降。”
“其三,重实务之才。科举取士,偏重诗赋文章,然治国需通经济、明律法、晓军事之才。臣请增设实务科目,选拔专才”
端景耀听了这些仍旧不满,出声刁难道,
“若有一寒门才子与一世家子弟同争一职,才具相当,当用何人?”
若换了别人可能就被问住了,但鱼安易是温时酌一手教出来的。
不仅灌输了四书五经诗词歌赋,还顺带教了他不少现代思想。
先进的思想用来应对这些刁钻的问题恰恰合适。
“臣以为,才具相当,当选更知民情者。世家子弟多不知民间疾苦,寒门才子则不然。”
端景耀闻言,换了议题,
“朕再问你,边疆不宁,当以何策安之?”
鱼安易仍能迅速答上,
“臣以为,边疆之患,不外乎二:一为外敌侵扰,二为民心思变。前者可以武力震慑,后者则需怀柔安抚。”
“具体而言?”
“边民困苦,官兵欺压,常有怨言。若能在边境设互市,令胡汉互通有无;选派廉明官员,安抚边民;减赋税,兴水利,则民心自安。民心安,则边疆固。”
端景耀冷哼出声,
“若胡人不受安抚,屡犯边境,又当如何?”
鱼安易正色道,
“先礼后兵。遣使示好,申明利害;若仍不悔改,则选良将精兵,一举击溃,以绝后患。然战胜之后,仍需施以仁政,方为长久之计。”
还真让皇后教的他有几分本事。
端景耀仍旧神色冰冷,赏识这新晋状元的才学,但又膈应他同温时酌待在一起的这些年。
但如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只能先给鱼安易安排个一官半职,
“朕今赐你翰林院修撰一职,日后随侍左右,以备咨询。”
“臣定当肝脑涂地,以报殿下知遇之恩。”
鱼安易毕恭毕敬地行礼。
这虽算不上什么大官,但手握实权。
对于他而言已是一个还算满意的位置。
谁料,端景耀说完这句后,又慢悠悠续上了后半句,
“朕赏识你的才华,也知宫中有位故人和状元郎是至交,今日朕便牵这条线,让你们二人叙叙旧,如何?”
鱼安易皱了皱眉头。
皇宫里怎么会有他认识的人?
还至交?
他从未结识过什么好友。
难不成是谁顶了他的名头招摇撞骗?
但他如今只是个状元,那人早在宫中,便说明地位极高。
鱼安易可不觉得自己会认识这样的人。
虽然心中这么想,但鱼安易表面还是要顺从皇帝的话,
“谨遵陛下安排。”
说罢,便有太监走上殿前,引鱼安易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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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小端:皇后我们两人自己来生个皇子,你把他培养成状元怎么样?
酌:就算我能生,也生不出来气运之子,谢邀。
鱼安易:密码的,搞个殿试抬头老婆就变皇后了。
主波写殿试的时候查了一堆古文,有误差可以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