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铁锈与血腥的余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刚才还弥漫着悲伤与诀别的气氛,此刻却被一种更复杂、更诡异的寂静所取代。
范克里夫的泪痕未干,脸上交织着痛苦、悔恨,以及一种被硬生生拽回现实的茫然。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夜雨,那身在昏暗中依然隐隐流淌着微光的圣骑士,此刻显得无比刺眼。
刀疤脸牛头人和其他迪菲亚兄弟会的成员们,也都停止了低头默哀。
他们握着武器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眼神在范克里夫和夜雨之间来回逡巡,充满了震惊、怀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毕竟,不久前,这个自称“神医”的家伙,用那金灿灿的光芒驱散了他们身上的顽疾,甚至从死亡线上拉回了几个重伤的弟兄。
现在,这“神医”摇身一变,成了圣骑士。
一个本该是他们死敌阵营的代表。
夜雨脸上的笑容依旧挂着,只是那口白牙在跳动的火光下,似乎多了几分玩味。
他能感受到周围投来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试图刺穿他的盔甲,探究他的内心。
但他不在乎。
他只是看着范克里夫,等待着这位刚刚失去挚爱、又面临信仰崩塌的盗贼领袖的回应。
范克里夫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要将肺里的悲伤与惊怒一并压下。
“圣骑士…”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过木头。
“你知道你的身份…在这里意味着什么吗?”
空气骤然绷紧。
几个离得近的迪菲亚盗贼下意识地握紧了匕首,肌肉紧绷,进入了随时准备动手的状态。
夜雨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还歪了歪头,显得有些无辜。
“但是你并没有立刻杀死我,不是吗。”他陈述着一个简单的事实,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这句话像一把小锤,轻轻敲在了范克里夫紧绷的神经上。
是的,他没有。
在认出那身盔甲、那股力量的瞬间,他有过暴怒,有过被欺骗的耻辱感。
但…他没有立刻下令动手。
为什么?
是因为艾莉亚最后的嘱托还在耳边回响?
还是因为…这个圣骑士刚才救了他,净化了他被恶魔腐蚀的心智?
亦或是…他内心深处,早已对这条充满仇恨的道路产生了动摇?
范克里夫的眼神剧烈地闪烁着,内心天人交战。
夜雨看着范克里夫的挣扎,没有继续逼迫。
他知道,有些结,需要自己解开。
他只是补充了一句。
“那个恶魔,艾莉亚…不,更准确地说,是某个伪装成她的希瓦魔,她显然不仅仅是刚刚才盯上你。”
“她利用你的痛苦和愤怒,在你心里埋下了黑暗的种子。”
“现在种子被清除了,但根源呢?”
范克里夫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根源?
夜雨摊了摊手。
“想想吧,范克里夫。”
“艾莉亚…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身体不适,甚至一度昏迷不醒的?”
范克里夫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候,他还是石匠公会的领袖,为了建造宏伟的暴风城而呕心沥血。
艾莉亚确实生过一场重病,昏睡了很长一段时间。
医生们束手无策,只说是积劳成疾,忧思过度。
他当时悲痛欲绝,日夜守护。
后来,艾莉亚奇迹般地醒了过来,虽然身体虚弱了许多,但总算是康复了。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范克里夫的脑海。
难道那个时候…艾莉亚就已经…
他不敢再想下去,浑身冰冷。
如果真是那样,那他这些年的仇恨,这些年的坚持,岂不是…
夜雨看着范克里夫煞白的脸色,知道他想到了关键。
“希瓦恶魔,她们破坏惊人同时也擅长伪装、渗透和腐蚀人心。”
“也许,从很久以前,就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推动着一切。”
“包括…石匠公会的遭遇,暴风城贵族的背叛。”
仓库里再次陷入死寂。
这一次,连那些迪菲亚成员也听出了不对劲。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希瓦魔,但他们能听出,这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远比贵族拖欠工钱更可怕的阴谋。
范克里夫痛苦地扶住了额头,身体微微颤抖。
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不断冲击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艾莉亚的死别,女儿的未来,被恶魔利用的愤怒,以及可能存在的、更深层次的阴谋…
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彻底压垮。
过了许久,范克里夫才缓缓抬起头。
他的眼神依旧痛苦,但那丝“清醒”的光芒,变得更加明亮。
他看向夜雨,眼神复杂难明。
“我需要时间…理清这一切。”
夜雨点了点头。
“当然。”
范克里夫不再看夜雨,他环视了一圈自己的手下,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
他们的脸上,同样写满了迷茫和不安。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走到一张破旧的桌子旁,那里散落着一些羊皮纸和墨水。
他拿起笔,开始书写。
他的动作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戾气,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决心。
他在给巴隆斯·阿历克斯顿写信。
那是他还在石匠公会时,为数不多的、真正可以信任的朋友。
一个正直、善良,但有些过于理想化的工程师。
信中,他简略地描述了艾莉亚的“出现”与“消失”,提到了恶魔的伪装,提到了夜雨这个神秘圣骑士的介入。
他没有过多地为自己辩解,只是坦陈了自己的悔恨,以及被仇恨蒙蔽双眼的愚蠢。
最重要的是,他提到了凡妮莎。
他恳求巴隆斯,如果可能,请他找到凡妮莎,收养她,给她一个普通、安稳的生活。
一个远离迪菲亚兄弟会,远离仇恨与阴谋的未来。
他希望女儿能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而不是背负着“叛逆者之女”的污名。
写到最后,他的手微微颤抖,一滴滚烫的泪水落在羊皮纸上,氲开了一小片墨迹。
他小心地将信折好,用火漆封缄。
他叫来一个最信任的部下,低声吩咐了几句,让他务必将信送到闪金镇的巴隆斯手中。
做完这一切,范克里夫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靠在了墙壁上。
仓库里的气氛依旧压抑,但似乎多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夜雨看着这一切,没有打扰。
他在思考。
范克里夫的行动,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
这个男人,本质并不坏,只是被逼上了绝路,又被恶魔钻了空子。
现在,艾莉亚的灵魂之语和恶魔的真相,给了他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至于那个可能存在的阴谋…
夜雨觉得,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一个高阶希瓦魔,费尽心机渗透到范克里夫身边,仅仅是为了煽动一群石匠造反?
这手笔,未免太小了些。
燃烧军团的目标,从来都是毁灭整个艾泽拉斯。
迪菲亚兄弟会的混乱,或许只是更大棋局中的一步。
喽啰们:所以说,当年贵族赖账可能不是简单的贪婪,而是有恶魔在背后搞鬼?
几天后,范克里夫收到了巴隆斯·阿历克斯顿的回信。
信使是巴隆斯亲自派来的可靠之人,一路小心翼翼,避开了暴风城的耳目。
范克里夫拆开信,快速地阅读着。
巴隆斯在信中表达了对艾莉亚逝去的哀悼,以及对范克里夫遭遇的同情与震惊。
他答应会尽力寻找凡妮莎,给她一个安全的庇护所。
但在信的末尾,巴隆斯提出了他的疑虑。
他写道:“埃德温,我的朋友,关于当年石匠公会被驱逐之事,我一直心存疑虑。那些贵族的贪婪固然可恨,但我总觉得,事情发生得太过蹊跷,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操纵。特别是当时负责与我们交涉的那位伯爵,他前后的态度转变极为突兀,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或许,你提到的‘恶魔’,并非偶然出现…”
范克里夫拿着信纸的手,再次收紧。
巴隆斯的怀疑,与夜雨之前的推测不谋而合。
暴风城的高层…可能真的出了问题。
而且问题,可能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埋下了。
范克里夫将信递给了旁边的夜雨。
夜雨接过,仔细看了一遍。
“看来,我们的‘神医’兼职圣骑士,有新活儿要干了。”
夜雨看完信,脸上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与周围沉重的气氛格格不入。
范克里夫皱眉看着他。
“你要做什么?”
夜雨将信纸折好,还给范克里夫。
“做什么?当然是查清楚真相。”
他拍了拍胸口,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居然在医师长袍里穿了板甲。
“总不能让艾莉亚白白牺牲,也不能让你这口黑锅背得不明不白。”
“而且…”夜雨摸了摸下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如果暴风城的高层真的被恶魔渗透了,那乐子可就大了。”
“这可比单纯抓几个小毛贼有意思多了。”
范克里夫沉默地看着夜雨。
这个圣骑士,行事风格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但他说的,却正是范克里夫内心深处渴望的。
查明真相,洗刷污名,或许…还能为艾莉亚做点什么。
“你要留下来?”范克里夫问。
夜雨理所当然地点头。
“当然,西部荒野风景这么‘好’,我很喜欢。”
他环顾了一下这个阴暗潮湿、充满霉味的仓库。
“而且,这里距离暴风城也不远,方便我‘行侠仗义’。”
刀疤脸牛头人和其他迪菲亚成员面面相觑。
一个圣骑士,要留在他们的老巢,调查可能涉及暴风城高层的惊天阴谋?
这剧本…是不是有点太离谱了?
范克里夫看着夜雨那张充满自信甚至带着点兴奋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接受一个圣骑士的帮助,是对是错。
但眼下,这似乎是唯一能抓住的,通往真相的线索。
“你需要我们做什么?”范克里夫沉声问道,这代表着他默认了夜雨的留下。
夜雨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很简单。”
“第一,给我找个干净点的房间,最好带窗户,能晒到太阳的那种。”
“第二,关于当年石匠公会事件的所有细节,尤其是你和那些贵族打交道的详细过程,我需要全部了解。”
“第三…”夜雨顿了顿,笑容变得有些神秘。
“给我准备点好吃的,圣光也是需要能量的,总吃你们这硬面包可不行。”
西部荒野的风,依旧凛冽。
但在这座隐秘的仓库里,某种新的、不可预测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
一个不靠谱的圣骑士,一群迷茫的盗贼,一个破碎的家庭,以及一个可能牵扯到恶魔与王国高层的巨大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