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几个孩子跟在沈老太的身后，挤进人群之中。
沈大壮和沈铁柱是认得沈大妞这个姑姑的。
往年姑姑每次回娘家，都会给他们带好吃的，因为姑姑嫁得好，每次带的都是农户人家吃不到的好东西。
那几个表妹，也都长得特别的水灵，跟他们这些乡下泥腿子，一点都不一样。
在他们的对比之下，表妹们就跟仙女似的好看。
可记忆中那仙女似的表妹，现在却又干又瘦，一张黑黢黢的小脸上，只剩下一双眼睛。
往年那漂亮的衣裳，变成了连身子都遮不住的破衣烂衫。
这一幕，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沈大壮和沈铁柱赶忙扶起倒在地上吐血的姑姑，“姑姑！你没事吧！”
沈大妞抬起无力的眼皮，看清楚眼前的两个半大小子，才猛然反应过来，刚才自己看到的不是娘的魂，而是娘本人！
可是先前她让王富贵前去找她爹娘的时候，他不是说她的爹娘都已经死了，兄弟们也都失踪了吗？
“你们，没事？”
王富贵看到自己丈母娘出现在他们眼前，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这老不死的，竟然还没死？
家里的粮食本来就已经不够吃了，再多这么几张嘴，他们老王家的还吃什么？
这老不死的肯定不能留在他们这儿。
他得想办法先赶走才是！
想到这里，王富贵立刻就道：“岳母，你也看到了，我们王家也有那么多张嘴，就剩这点粮食，哪怕是扎紧裤腰带也未必能坚持到返乡的那天，实在是养不活别人。”
沈大妞作为跟他生活了多年的枕边人，哪能不清楚他的想法？
王富贵虽然嘴上没说，但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她娘不能留在这儿。
这灾荒年，娘带着两个侄子，可怎么活？
她不顾身体的疼痛，抹了把嘴角的血，脸上甚至带着一抹讨好的笑容，只是那勉强挤出来的笑容，看着是格外的难看。
“富贵，这是我亲娘，她年纪大，不会吃很多东西的，求求你，把我娘带上吧，我保证，我以后一定会再少吃一点，把粮食都省下来，富贵，我求求你了。”
说着，她就要朝那个刚刚才伤害他的男人跪下去。
沈大妞的婆母王老太冷哼一声，从板车上下来，虽然她也是干瘦干瘦的，可整个人的状态要比沈大妞好得太多太多！
一看就知道这逃荒路上，她并没有吃什么苦。
所有的苦所有的罪，好似全都被沈大妞一人给吃完了。
王老太瞥了一眼沈老太，又瞥了一眼扶着沈大妞的那两个小子。
哼，孙儿辈多又有什么用？
不还是死的差不多了？
这儿距离村子路还长着呢！
说不定剩下的这两个孙儿也得死在路上！
到时候，他们沈家就得绝户咯！
“我说亲家，你闺女为了筹粮食，都快把自个生的孩子卖完了，你这一来，她不得把自个都卖了换粮食给你吃？咱们当长辈的，有的时候，也得为小辈想一想，不要光想着给别人添麻烦。”
王老太以往就瞧不上沈家。
因为他们王家也算是个小地主，是王家村的富户。
而他们沈家，只是沈家村的一个穷苦人家。
家里没有几亩良田，还得给地主家当佃户。
若非当初王富贵铁了心地要娶沈大妞，王老太是绝对不会同意让沈大妞进他们老王家的门。
现在看来，当初她就不应该同意这门亲事。
不然，她能到今天还没个孙儿？
沈老太目光巡视了一圈，果然不见王招娣和王来娣两个孩子！
她气得手都在哆嗦。
他们王家为了粮食，竟然把她两个外孙女全给卖了！
而现在还要卖她第三个外孙女！
“她们可都是你的亲孙女！”
“不就是一群赔钱货？卖了也就卖了，卖了还能省点粮食哩，富贵，你说是不是？”
王富贵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娘说得对，不过是几个丫头片子，她们能发挥自己最后的价值，也算是为我们王家做出一点贡献。”
沈大妞心如刀绞，那可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可她在王家没有任何话语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富贵将她的孩子一个接着一个地卖掉。
要不是还有一个孩子，她都想一头撞死，随女儿们一道去了！
可如今，可如今……
她以为她能守住最后一个孩子，到头来，将她衬得好像是一个笑话。
“娘，求你，让我娘跟我们一块走吧，以后我一定会多干活，少吃粮食，求求你了。”
王老太丝毫不顾及沈老太，对着沈大妞反手就是一个巴掌。
沈大妞的头无力地垂下，她没有反抗，好似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
沈老太举起手，朝着王老太也是一个巴掌，她甚至左右开弓，连打了好几下！
把王老太直接打蒙圈了！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捂着脸大喊，“打人了，打人了！”
王富贵瞅见自己亲娘挨了打，把王盼娣往地上一丢，连忙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搀扶住自己的亲娘，那目光里写满了关切和担心，那是跟对自己的媳妇完全不一样的态度，看着叫人恶心至极！
“娘，没事吧？你个死老婆子，居然敢打我娘？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休了你闺女！”
沈老太声音如雷，“休，你现在就休，你不休你就不是个男人！”
沈大妞一听，先是一愣，能离开王家，她自然是心中欢喜，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她若是被王家休了，就没了这个依仗，她死便死了，娘和侄子该怎么办？
“娘……”
沈老太冲她摇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王大壮凑到自己姑姑的耳边说：“姑姑，你听阿奶的，准没错。”
“好！从今往后，沈大妞就不再是我们王家人，你们几个赶紧滚出我们王家的队伍，要是被老子发现你们偷偷跟在后面，老子打死你们！”
沈老太将摔在地上的王盼娣拉起来，将这小小的孩子护在身旁，“你们不稀罕这个小丫头片子，我稀罕，盼娣，你想跟着你娘还是你爹？”
王盼娣发出猫儿似的声音，怯生生地说：“我要跟着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