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惊澜烬·血证寒
书房！那扇门洞开着。
仿佛不是两扇厚重的紫檀木门，而是一口深不见底的、泛着铁锈腥气的玄铁巨棺被强行撬开了一条缝隙！阴冷的寒气从中渗出，裹挟着纸张霉变、墨汁陈腐、旧日硝烟未散的焦苦气味，如同跗骨之蛆，粘稠地从门缝里挤出来，扑在人脸上，瞬间冻僵了裸露的皮肤。这气味比庭院里湿冷的露水腥气更刺鼻，更令人窒息，混杂着一种无形却沉重无比的威压，如同淬了冰的铅块，沉沉坠在每一个踏入门槛之人的心上。
门内，光线被深重的帷幔吞噬，只余下天窗高处一隙吝啬的灰白天光，斜斜地刺落下来。那光芒失却了温度，冰冷地照在居中那张巨大的、铺着深色绒布的书案之上。案面宛如古战场，堆叠着卷宗、镇纸、笔架、一方沉重的青铜獬豸镇纸在阴翳里蛰伏，獠牙在昏暗中泛着森冷的幽光。
死寂！比庭院更深！更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粘稠的油污里挣扎，沉重地拖拽着肺部。只有角落深处，昨夜烧水铜壶的余烬还在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垂死蠕虫挣扎般“嘶…嘶……”的微响，在空旷的压迫感中几乎被碾碎。
沈惊澜就站在那束冰冷光柱的边缘。她身后的门槛，如同地狱的入口被重重玄甲堵死。深紫盔甲的暗卫如玄铁铸就的刑柱，冰冷目光穿透盔隙，钉死在她单薄僵硬的脊背上。每一次心跳都带着骨骼冰裂的脆响。
她的脚下，那冰冷的、光滑如深潭水面般的青金石地面，清晰地倒映着她此刻的轮廓——一个苍白破碎、沾着泥污与暗沉血渍的青碧色幽灵。
目光！没有落在那张巨大阴森的书案上！没有去看昨夜被她惊扰、被她撕裂的罪恶源头！
而是死死地！如同被无形的铁钩拽拉着！死死地钉在自己那只刚刚从冰冷泥水中挣脱出来的右——手！
手腕处！方才被迸溅玉片划破的狭长血痕，如同一条狰狞的猩红蚂蟥，正紧紧贴附在苍白皮肤上。新鲜的血液渗出，粘稠、温热，缓慢向下蜿蜒，在冷空气里迅速结上一层冰凉的膜，如同即将凝固的血痂。而那深陷在指缝里、指甲沟壑深处的泥污，早已被冰水泡得发白、胀开，嵌着细密的沙砾，如同无数微小的刀片，在每一次指尖最细微的痉挛中都带来清晰的刺痛。
但更刺眼的！是那如同跗骨之蛆般死死缠绕在她中指指节内侧、紧贴那片新鲜血痕的地方！一块！仅有指腹大小！却粘满腥红与泥泞！在那粘稠血浆包裹中，清晰地凸现出撕扯边缘的毛糙布条！
就是它！
那件被强行从贴身亵衣上撕扯下来、此刻已完全被浸透！被泥水玷污！被新鲜的、滚烫的、属于她沈惊澜的血浆严实封裹！如同地狱深处淬炼而出的诅咒血符！
指腹下！那块冰冷湿透破布的触感！那块布最深皱褶里！被滚烫血液浸泡得异常清晰的、如同刀刻斧凿般的“澜”字轮廓！正死死地烙印在皮肤之下！透过粘腻的泥血！发出无声却足以摧毁心智的呐喊！
顾明章的身影，如同深渊里移动的黑山！他停在书案的另一端！宽阔沉重的案面如同隔绝生死的冰原！两人之间！只隔着这张象征他权柄、此刻却如同审判台的巨大桌案！
他没有看她！视线如同两柄淬毒的冰锥，死死钉在桌案侧面——那根昨夜因沈惊澜无意触碰、此刻还微微翕开一道细小缝隙的卷草纹雕花横枨之上！那道细缝深处，是更浓、更沉的幽暗！如同地狱张开的狞口！
他的颈侧！那道被簪尖划开的、不足指长的伤口，此刻被一方显然是匆忙按上止血的暗色葛布紧紧裹缠住。但那包扎显然并不严实，依旧有丝丝缕缕的、如同蛛网般的殷红血痕，正缓慢地、无声地洇透出来！血痕沿着他紧绷如铁铸的下颌线条蔓延开来，与他那深紫色的庄严官袍上冰冷的金线獬豸交缠，刺目得如同一幅即将焚毁的绝笔！
压抑！沉重的、如同泰山压顶般的压力！无声地弥散！空气像是被抽干了最后一丝活气，窒息感扼住所有人的喉咙！
“……东西呢？”
一个冰冷得如同从万载玄冰中凿出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撞碎了书房的死寂。不是质问，不是咆哮，每个字都像是冰块摩擦着寒铁，没有一丝涟漪，却裹挟着足以冻结魂魄的深寒！顾明章的目光终于从那道缝隙上抬起！如同实质的冰川横移！轰然撞向光柱边缘那个沾满泥污血迹的女人！
沈惊澜的身体在那一刻如同被无形的冰锥穿透！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喉头如同被扼紧般剧烈滚动！下唇深陷的伤口再次被狠狠咬入齿关！一股更浓烈的血腥在口腔里爆开！而那只紧攥着血布残片、嵌入指骨皮肉的右手！在那句话冲击而来的瞬间！竟如同失控般猛地一哆嗦！指尖痉挛着向内死死抠抓！似乎想要将那烙印在指腹的“澜”字从骨髓深处抠挖出来！更像要将那刺目的血腥泥污连皮带肉一同搓烂撕裂！
“噗！”一声极其细微、如同水蛭被强行掐断的声响！那紧紧包裹着血布残片的新鲜血痂层被她失控抠抓的指甲撕开！新鲜的、滚烫的血珠混合着泥泞污血瞬间从新的伤口中迸涌而出！顺着她剧烈颤抖的指关节蜿蜒直下！滴滴答答！
狠狠砸落在脚下那片冰冷如镜、倒映着上方冰冷光柱的青金石地砖上！
“啪嗒！”第一滴！
污浊粘稠的泥血在光滑如镜的石面上绽开一朵小小的、狰狞扭曲的墨色血花！瞬间玷污了那片纯粹的冰冷倒影！
紧接着！“噗！噗！”
不是一滴！是如同失控的雨点！滚烫的血液混合着肮脏的泥水！如同垂死挣扎喷溅的体液！接连不断地！疯狂地从她紧抠伤口的指缝间迸射坠落！
“噗通！噗通！噗通！”沉闷粘稠的声响！
如同沉闷的丧钟！敲打在凝固的冰面上！
刺眼的泥血污渍！一朵接着一朵！在她脚下冰冷如镜的石面上疯狂炸开、蔓延！如同肮脏沸腾的毒沼！瞬间玷污覆盖了那一小方原本映照着头顶惨淡天光的纯净区域！
顾明章眼中的冰川瞬间被点燃！冻结的血脉里猛地冲起焚天的怒焰！他那始终按在书案边缘、因强压怒火而指骨节寸寸青白的手掌！猛地爆发出千钧之力！整个沉重宽大的书案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桌面边缘那个沉重的青铜獬豸镇纸被这力量震得骤然一跳！獠牙的寒光刺眼地一闪！
他的身体如同被激怒的凶兽，猛地向前倾斜！隔着巨大的、如同冰原的桌案！那裹挟着血腥与暴戾的阴影瞬间笼罩过来！巨大的压力仿佛要将沈惊澜碾成齑粉！
“我问你——！”他的声音终于炸裂！如同暴雪狂风中裹挟的冰刀！每一个字都带着刮骨的怒意直劈而来！“昨夜——那贼人遗留下的——你贴身的——‘物证’呢？！拿出来！当众！对验！！！”
最后一个“验”字，如同炸雷，轰然撞击在书房的墙壁上！震得角落里那嘶嘶的余烬声都骤然消失！
暗卫盔下冰冷的目光骤然收缩！空气被挤压得几乎要发出金铁断裂的悲鸣！
沈惊澜在那足以刺穿耳膜的怒吼和泰山压顶的阴影逼视下！如同在狂风骇浪中即将倾覆的朽木舟！整个人猛地一摇！支撑身体的膝盖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骨头！剧痛伴随着灭顶的窒息感淹没了所有！她那只深陷在泥血中的右手！在那无法承受的威压与剧痛狂潮的冲击下！彻底失去了掌控！如同坠落的死鸟！狠狠地向前——
甩了出去！
那只沾满泥污、鲜血淋漓、死死攥着那块血色残布的手！带着一股无法挽回的巨大惯性！狠狠砸在了冰冷光滑如镜的地面那片——刚刚被她新鲜落下的泥血污迹之中！
“噗嗤——！”
粘稠的摩擦声令人牙酸！
她的手背上，那片粘稠的血泥混合物连同那块裹缠其上的破布！被她狠狠砸落在地的冲击力！完完全全地！如同被强行按压在石碑之上做最后的拓印！死死地！紧紧挤压在了地面那片尚且温热的、新鲜溅落的血污之上！
一股冰火交织的颤栗瞬间从被挤压的手背炸开！蔓延全身！仿佛那不是冰冷的石头！而是烧红的烙铁！
而就在这砸落挤压的瞬间！更残忍！更无情！如同命运最深恶意的嘲弄！
她的手腕在冲击下猛地向外一滑！
手腕上那道新鲜未愈的狰狞血痕！随着她手腕向外滑开的动作！如同被活活割开的第二道口子！深陷的血肉直接摩擦挤压过地上那片温热的、属于她自身的血污！以及那血污之下更深层的冰冷石面！然后！带着一股无可阻挡的狂猛力量！狠狠！拖拽着那块浸透泥血、紧贴在地的破布！狠狠滑行——
目标！
正是桌案尽头！那个刚刚被顾明章暴怒一掌震离原位、此刻在昏暗中斜斜矗立着、锐利獠牙正好指向她滑行方向的——青铜獬豸镇纸！那冰冷沉重的青铜基座边缘！
“噗嗤——！！！”
一声令人心胆俱裂的、布帛被强行撕裂叠加着金属边角刮过血肉筋膜的恐怖闷响！
带着温热湿意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瞬间贯穿了沈惊澜从手腕到臂膀的整条神经！让她眼前瞬间炸开一片血黑！喉腔里爆出一声被强行撕裂、模糊破碎的嘶鸣！
她那只沾满泥血的手背！已经死死压盖在地面那片新鲜血污上、死死包裹着破布的手！
如同被献祭般！狠狠地！被迫地！
从手腕那道新鲜血痕为起始！
连同着那块浸透泥血的破布！那块带着她名字烙印的、如同血状般的污秽证物！
在巨大的冲击拖拽下！一同重重划擦过冰冷锋利的青铜獬豸镇纸底座最边缘那道如同刀锋般的锐利棱角！！！
猩红的、新鲜的、滚烫的血液！瞬间如同决堤的山洪！顺着那狰狞的青铜棱角刀锋般刮开的皮肉！混合着泥污！混合着早先沾染在她腕上和地面残存干涸的血痂！混合着她指下那块破布上早已浸透的冰冷过往血痕——
如同地狱的脓液喷溅！猛地！疯狂地！飙射在冰冷光滑的青金石地面！
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泼洒！
而比这猩红泼洒更惊心动魄！
是那块紧随滑行的手背之后！被那锋利青铜棱角边缘！
硬生生地！残酷无情地！如同刑场上撕扯的告示！
整片刮擦剥离下来！
那块死死包裹着沈惊澜手背、浸透泥污和新旧血液、烙印着狰狞“澜”字的——
血布！
如同一面被强行撕下、沾满了人皮血肉的罪状！
此刻！被那獬豸狰狞的青铜棱角斜斜地！死死地！
钉在了！
溅满污血的冰冷石面之上！
布片边缘！被青铜棱角撕裂之处！一根极其细微、卷曲如同蛛网、几乎难以辨认的——
藕荷色丝线！
染着斑斑点点猩红血渍！
如同一道来自幽冥深处的、带着诅咒的告密信笺！
幽幽地！
从破碎布料的边缘——
垂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