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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朱门惊澜 > 第88章 新雨街,旧棋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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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雨街·旧棋澜

雨丝如织,自低垂的灰白天穹细细筛落,晕染着整个天地。青石铺就的窄巷蜿蜒,湿漉漉的石板倒映着两侧白墙黛瓦、翘角飞檐参差的轮廓,在绵密的雨雾里微微扭曲、晃动,如同浸在晃荡水缸里的老旧水墨画。空气里浮动着浓重的水腥气、新沏茶叶的清苦香,混杂着河面升腾的、一种难以名状的咸腥腐浊,沉甸甸地裹住呼吸,黏腻冰凉。

“吱呀——”

临街一扇半旧的雕花木窗被轻轻推开。

倚在窗边的,不再是那个被剧痛和恐惧揉碎的沈惊澜。

身姿笔挺。深靛蓝色的粗布劲装紧束,窄袖收腰,裤装束入加厚皮靴的靴筒,利落得不见一丝多余褶皱。浆洗打磨过的粗粝布料早已吸饱湿气,泛着深沉的乌色,却依旧挺括如铠。左掌被一截同色的靛蓝硬布严密裹缠,指根处严丝合缝,只露出几根苍白却异常稳定的手指指节,拈着一只素胎青瓷的茶盏。

茶是新点的龙井,尖儿青绿沉在微烫的水里,散着薄薄的清香。但她看都未看。目光穿透窗格雕花的孔隙,如同两点凝铸的寒星,平静无波地垂落。

下边,便是这条烟雨朦胧中的青石巷。

早市方散,午市未至,本该是短暂的清闲。然而此刻,小小的街巷却被无声的喧嚣挤满。不是寻常的叫卖或喧嚣,而是一种被压抑着的、紧张黏稠的悸动。

人头攒动,伞如流云。皆是粗布短褐的汉子。撑伞的、斗笠蓑衣的、立在两侧店铺门前狭窄檐下避雨的。身形健壮,皮肤黝黑,眉宇间刻着风浪的痕迹。他们沉默着,偶尔极低声地交谈,视线却不约而同地瞟向同一个方向——

巷口临河处,那座金记丝库紧闭的黑漆大门前!

两个穿着绸布长衫、看着像是账房先生模样的人,正焦躁不安地在门廊下来回踱步。他们身边,几个健壮伙计死命推搡着一群吵嚷最凶的船工,被推开的船工脸上混杂着惊恐和愤怒,喉咙里压抑着含混的骂声。

就在那黑漆大门旁边,斜斜躺着一艘不大的乌篷船!船身倾仄着,大半个浸在浑浊泛灰的河水中!船尾拖曳着的一大捆捆扎整齐的丝包浸透了水!暗金色的锦缎包皮被泡得发胀变色,上面深褐色的“金记”印戳也糊作一团!几个船夫模样的人正淌在水里,狼狈不堪地往外拖拽那些沉重的水淋淋包袱,脸上是死了一样的灰败。

“……老子跑了两天水路……丝就烂了!赔!”

“放屁!金记的货从来不会烂在船上!”

“……就是耗损……对!水耗!漂耗!……”

“……三成!张口就是三成?!官仓都不敢这么耗!”

压抑不住的吼叫如同即将冲破堤坝的浑浊水流,在雨幕中沉闷地爆发又再次被强行摁下!

空气里弥漫着更浓烈的腐丝烂泥的腥味!那船夫拖拽上来的一包丝货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崩开了捆绳!里面露出的哪里是光亮紧实的好丝?分明是一团团粘连发黑、颜色发暗、散发浓烈酸腐气息的烂絮!如同被强酸浸泡过一般!

围观的船工、商贩中立刻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声!看那几包浸水的丝货时,眼神里已不仅仅是愤怒,更添了一层惊疑不定的恐惧!仿佛那沉船浸水的不是丝,而是某种避之不及的脏东西!

一片混乱中。

一根细长的竹篙,裹着粗糙防滑的油布包头,极其突兀地从人群后方伸了出来。

不是用来拨水,也不是推搡。握着它的,是一只裹在深色粗布衣袖里的手。篙竿前端,顶着一方边缘微微发黄起翘的厚油纸包。那包东西被篙竿顶着,在拥挤嘈杂、相互推搡的人群缝隙间灵活游走,方向无比明确!

直刺——那两个正在门廊下急得满头大汗的账房先生!

如同一条无声的毒蛇!

篙竿的尖端异常稳、准!就在一个船工被用力推开、身体踉跄让开一丝空隙的瞬间!篙头微沉!那包东西如同被射出的劲弩!“啪!”一声清脆的闷响!狠狠砸在其中一个胖些的账房先生胸前!

胖账房猝不及防,被砸得闷哼一声,下意识低头!只见那油纸包已然摔裂!滚烫的、散发着刺鼻腥膻热气的——红白相间、泛着油光的卤猪杂碎和浓稠汤汁——劈头盖脸糊了自己一身!油花带着腥膻气瞬间炸开,溅湿了旁边的门帘招牌!

“啊——!”胖账房被烫得、熏得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怪叫!油腻腥臭的味道引得胃里翻江倒海!手忙脚乱地去擦!他身边那个瘦高个账房也被汤汁溅到了裤腿,脸都气青了!

人群骤然一静!瞬间又被更大的混乱取代!被泼了一身污秽的胖账房如同炸了毛的斗鸡,跳脚咆哮:“谁?!哪个泼皮畜生——!”

一片混乱的叫骂推搡中。没人看清那根惹祸的篙竿是如何缩回去的。如同从未出现过。

油纸碎裂滚烫、油腻腥膻的杂碎和黏糊糊的浓汤在湿冷的青石板和那金光招牌上晕开一片狼狈的油渍!混合着胖账房的嘶声叫骂,成了这场沉寂对峙中陡然炸开的沸点!金记的门脸招牌上那遒劲的“金”字被油腻糊染得刺眼!人群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热水,彻底炸开!

叫骂声、推搡声、货包跌落声、有人被踩到的痛呼声……瞬间将小小巷口搅成一锅煮沸了的腥臊滚汤!几个被油脂滑倒的伙计和冲上去的船工滚作一团!场面混乱不堪!

然而。在这混乱漩涡边缘。就在巷角一家茶水铺简陋的凉棚下。

一个小小的、污渍浸透看不出底色的粗布包袱,被人无声地放置在了布满水渍油污的木桌上。

包袱松开了系带一角,露出里面一小块沾着凝固暗红血渍的、边缘毛糙不堪的靛蓝色粗布断片!上面依稀可见半个模糊的纹样——像是个被斜砍断的、扭曲的圆环边缘!

布料旁边,安静地躺着一只通体冰冷、色泽死寂灰白、棱角分明——顶部雕着那完整而诡异的扭曲圆环纹路的印纽!

茶楼窗口。

拈着青瓷茶盏的手指纹丝未动。仿佛楼下沸反盈天的混乱与她隔着永恒的距离。唯有那只包裹在靛蓝硬布下的左手食指,在那混乱炸开的瞬间,极其轻微地在冰冷的窗棂木上点了一下。

指尖的触感透过靛蓝粗布,清晰地传导至核心感知单元。

桌案上,一副残局铺陈。

乌木棋坪光泽内敛。黑子如墨玉,白子如寒冰。棋势诡异非常:白子被分断成几处,看似脆弱零落,却隐隐在角落织成一张无形的寒芒网罗;黑子刚劲霸道,正气势汹汹地向中央突破,却在深入之时,被一道无形的“墙”滞涩了锋芒——那道白子构筑的、微妙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禁入区域。如同森严的壁垒。

窗边的身影终于转过身。

深靛蓝的劲装勾勒出利落的身形,带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冷风。

骨节分明的素手拈起一枚通透如冰髓的白子。指尖无瑕,带着一丝非人的、长期掌控精密器物特有的稳定。未再看向窗外腥膻污秽的混乱。

眸光微垂,落在棋坪那无形的壁垒之上。

手腕微沉。

白子落下。

“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冰珠滚落玉盘的轻响,脆生生地叩在幽静的雅阁内。

棋子稳稳嵌入棋坪。

正正压在黑白绞缠、寸寸杀伐的中央地带——那即将被黑子狂暴冲势撕破的、由数枚孤立白子勉强维持的微妙空隙枢纽之上!

落点精准得如同手术刀切入病灶!冰冷!残酷!不容置疑!

一子落定!

局中那股黑子一往无前、撕开裂帛般的冲击气焰如同撞上了一堵万载玄冰核心铸就的叹息之壁!瞬间!凝!滞!被强行冻结在狂暴姿态的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