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野跪倒在积水中。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
每一滴都裹着应龙战龙消散前的磷光,在地面砸出细碎的星斑。
怀表在掌心发烫。
金属外壳已被齿轮崩裂的纹路爬满,像某种正在结痂的伤口。
他摊开手。
表盘玻璃早就碎了,十二道刻度位置嵌着十二片龙鳞——那是应龙战龙消散前,从虚空坠落的馈赠。
“咔嗒。”
最顶端的鳞片突然震颤。
龙野指尖抚过鳞甲表面的甲骨文,那是“子”字,对应地支首位的鼠形异兽。
怀表内部传来齿轮错位的摩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啃噬金属。
他低头贴近表盘。
残响从齿轮组深处涌出来。
不是机械转动声,而是龙鸣。
低沉,破碎,裹着铁锈味的喘息。
苏乐乐的影子投在积水上。
她站在三步外,青鳞爬满的手腕悬在半空。
刚才她伸手想扶他,却在触碰到龙野后颈的瞬间缩回手——那里正渗出金红色的血珠,像被烛火烤化的琥珀。
“它在饿。”苏乐乐的声音很轻。
龙野抬眼。
她的瞳孔里映着怀表的轮廓,青鳞在眼睑下方泛着冷光。
“你的怀表在吃龙鳞。”
他重新攥紧怀表。
掌心被鳞片边缘割出细痕。
血珠渗进齿轮裂缝的瞬间,怀表突然剧烈震动。
其中一枚龙鳞猛地弹起,带着旋转的火光撞向表盘中心的空位——那里本该是时针的位置。
“嗤——”
鳞片没入的瞬间,蒸汽从裂缝里喷出来。
混杂着青铜氧化的腥气,还有某种类似焦糖的甜香——像极了唐三秘制栗子糖的味道。
龙野突然想起暴雨前的场景。
唐三的机械义肢崩裂时,飞溅的齿轮里混着半块没吃完的栗子糖。
糖纸是牛皮色的,边角印着模糊的卦象。
怀表内部的齿轮开始逆向转动。
这违反了所有物理规则。
正常情况下,逆向转动只会引发时间碎片反噬,可此刻,那些错乱的齿轮正沿着龙鳞的纹路重新咬合。
每一片鳞甲都在发烫,将“子丑寅卯”的地支顺序烙进金属骨架。
“看那里。”苏乐乐指向天空。
龙野抬头。
暴雨不知何时变小了,云层里透出青灰色的光。
十二道虚影在云层中缓缓转动,正是天干图腾柱的轮廓。
其中一道图腾柱的顶端,“子”字形光斑突然亮起,与怀表内的鳞片产生共鸣。
怀表突然从掌心跃起。
龙野伸手去抓。
指尖却穿过了半透明的表身——它正在变得虚化,边缘渗出血红色的雾气,与空中的图腾柱虚影连成细线。
“是契约。”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烛龙残魂在血脉里躁动。
不是愤怒,是兴奋。
像是沉睡千年的猎手终于等到了猎物,又像是漂泊的船终于撞上了码头的木桩。
怀表猛地向下坠落。
直冲向应龙战龙消散的位置。
那里的积水还在泛着金光,隐约能看见半透明的龙形轮廓——战龙的残魂尚未完全散去,正蜷缩成螺旋状,像盘绕的钟表发条。
“嗡——”
怀表撞进残魂的瞬间,所有齿轮同时发出蜂鸣。
龙野的耳膜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看见那些龙鳞突然展开,化作十二道锁链,将残魂紧紧捆住。
每片鳞甲上的甲骨文都在发光,组成《山海经》里关于应龙的记载:“应龙处南极,杀蚩尤与夸父,不得复上,故下数旱。”
残魂发出痛苦的嘶吼。
积水被震得掀起涟漪,倒映出无数破碎的画面——青铜色的天空,插满龙骸的战场,还有戴着面具的人,正在用齿轮缝合断裂的龙翼。
“观察者议会。”龙野咬牙。
那些画面与怀表曾闪过的母亲记忆重叠了。
同样的青铜色天空,同样的齿轮缝合术。
怀表的齿轮组开始疯狂转动。
这一次不再是逆向,而是带着残魂一起旋转。
龙形轮廓被越拉越长,逐渐变成螺旋状的能量带,一点点被吸入怀表内部。
每吸入一段,就有一片龙鳞彻底嵌进表盘,取代原本的数字刻度。
苏乐乐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指尖很凉,青鳞却在发烫。
“你的后背。”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在发光。”
龙野反手摸向脊背。
皮肤下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烫,像有团火在沿着脊椎爬行。
他想起唐三后背的烛龙契约光痕——此刻,同样的纹路正从他后颈蔓延开来,金红色的线条缠绕着肩胛骨,最终在后背中央汇成半只睁开的眼睛。
“烛龙二阶觉醒的前兆。”他低声说。
怀表的转动突然慢下来。
最后一段龙形残魂被吸入时,表盘上的十二片龙鳞同时亮起。
它们不再是单独的“子丑寅卯”,而是连成了完整的地支循环,在玻璃碎片的缝隙里缓缓流转。
怀表重新落回龙野掌心。
这一次不再发烫,而是带着体温般的暖意。
他低头看向表盘。
原本破碎的齿轮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旋转的龙鳞漩涡。
最中心的位置,一枚新的齿轮正在缓缓凝结——那是用应龙残魂的核心能量铸成的,边缘刻着“离”卦的纹路。
“试试看。”苏乐乐轻声说。
龙野握紧怀表。
这一次没有犹豫。
他集中精神,在心中默念“回溯”。
齿轮转动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
不是碎片化的闪回,而是平滑的倒流。
雨水从地面飞回天空。
散落的齿轮碎片自动归位,重新拼合成唐三机械义肢的形状。
苏乐乐的青鳞褪去颜色,变回白皙的手腕。
他看见了十秒前的画面。
唐三坠落的身影悬在半空,机械义肢的残骸里,那半块栗子糖还保持着完整的形状。
龙野猛地松开手。
回溯中断的瞬间,怀表发出轻微的嗡鸣。
新凝结的齿轮上,出现一道细微的裂痕。
“只能到这里了。”他对苏乐乐说。
声音里的颤抖藏不住。
刚才那十秒回溯异常稳定,没有引发任何记忆紊乱——这在过去是绝无可能的,哪怕是烛龙一阶觉醒时,十秒回溯也会让他头痛欲裂。
苏乐乐蹲下来。
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怀表上新齿轮的裂痕。
“它在哭。”她说。
龙野愣住。
他凑近表盘,果然听见裂痕里传来极轻的震动,像幼龙的呜咽。
积水里突然浮出一张糖纸。
是唐三那半块栗子糖的包装。
龙野伸手捞起它。
牛皮纸被雨水泡得发胀,边角的卦象却清晰起来——是“离”卦,与新齿轮的纹路完全吻合。
糖纸内侧有几行用指甲刻的小字:
“十二鳞甲补时轮。”
“逆鳞转处见真魂。”
“终焉门开需离火。”
最后一句的墨迹最深,像是刻了很多遍。
龙野的指尖抚过“离火”二字,怀表突然震动。
新齿轮的裂痕里渗出金红色的火焰,在他掌心烧出一个“离”字印记,与唐三瞳孔最后定格的火纹一模一样。
远处传来图腾柱崩塌的闷响。
龙野抬头。
云层中的虚影正在淡化,“子”字形光斑却更加明亮,像枚钉子钉在天幕上。
怀表内的龙鳞同步闪烁,将十二地支的能量源源不断地输向他的血脉。
苏乐乐突然抓住他的手。
她的掌心贴着他的“离”字印记。
青鳞从她的手腕蔓延过来,与金红色的火焰交织成网状。
“它在害怕。”她盯着怀表说,“战龙的魂还没散尽,它怕被烛龙吃掉。”
龙野低头。
表盘里的龙鳞漩涡确实在颤抖。
烛龙残魂的兴奋与应龙残魂的恐惧,正在怀表内部形成奇妙的平衡,像两只互相撕咬又互相依存的困兽。
他想起唐三的遗言:“齿轮要逆向转动。”
原来不是指时间回溯的方向,而是让两种对立的力量在逆向运动中融合。
怀表突然飞向雾隐城中心。
龙野和苏乐乐追上去。
穿过积水的街道,绕过倾倒的青铜灯柱,最终在一座钟楼前停下。
怀表悬在钟楼顶端的齿轮组前,表盘里的龙鳞漩涡正与钟楼的机械结构产生共鸣。
钟楼的指针早就停了。
此刻却在怀表的牵引下缓缓转动。
指向三点十七分——这是龙野父亲失踪的时间,也是他第一次觉醒妄空之眼的时刻。
“它在找同类。”苏乐乐轻声说。
龙野望着怀表与钟楼齿轮的共振频率,突然明白过来。
天干图腾柱的能量正在通过怀表注入城市的机械脉络,就像给将死的心脏搭起新的血管。
怀表内的新齿轮彻底稳定下来。
裂痕处的火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青蓝色的光——那是苏乐乐青鳞的颜色。
龙野伸手接住落回掌心的怀表。
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两种力量在表里流淌:烛龙的焚天业火与应龙的水系能量,沿着地支循环的轨迹互相追逐,却始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雨停了。
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青灰色的天空。
远处的天干图腾柱虚影正在消失,最后一道光落在怀表上,在表盘内侧烙下一行小字:“地支为骨,龙血为油。”
苏乐乐的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背。
那里沾着怀表渗出的金色液体,正顺着皮肤纹路钻进血脉。
“你的鳞甲。”她低声说。
龙野低头看向手臂。
金红色的鳞片不知何时爬上了小臂,每片鳞甲的边缘都泛着青蓝色的光——那是应龙残魂的印记。
怀表在掌心轻轻跳动。
像第二颗心脏。
龙野握紧它,听见齿轮转动的声音里,混着应龙的低鸣与烛龙的喘息。
两种声音缠绕着,织成新的韵律,在雾隐城空旷的街道上缓缓扩散。
他知道,有些东西永远改变了。
就像那些逆向转动的齿轮。
就像那些互相吞噬又互相依存的龙魂。
就像他和苏乐乐掌心交织的温度——青鳞的凉,火纹的烫,最终汇成某种无法言说的暖意,漫过所有记忆的裂痕。
钟楼的齿轮开始自主转动。
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
龙野抬头望向指针。
三点十七分。
这个时间点,正在以怀表为中心,泛起一圈圈透明的涟漪,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向雾隐城的每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