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野跪在暴雨里。
指尖碾过机械义肢的残片。青铜齿轮的棱角划破掌心，血珠坠在水洼里晕开，像极了唐三瞳孔最后凝固的\"离\"字火纹。
苏乐乐的呼吸撞在他后颈。带着青鳞护盾特有的潮湿腥气，像刚从深潭捞起的铜镜。她怀里抱着半块变形的齿轮，指腹反复摩挲上面的应龙纹路，仿佛那是能拼回唐三的拼图。
\"咔嗒。\"
怀表突然在胸腔震动。龙野猛地扯开衣襟，表盖内侧新浮现的血字正在游走——不是之前零星的单字，而是完整的甲骨文短句，笔画间渗出金红色的光，像有活物在皮肤下游动。
苏乐乐的青鳞突然竖起。
十二道银光从雾隐城四面八方刺破雨幕。龙野抬头时，正看见天干图腾柱从云层里显形，柱身缠绕的锁链寸寸崩裂，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楔形铭文，每一道刻痕都在淌着淡金色的血。
\"是十二地支。\"苏乐乐的声音发颤。她指着正东方向的图腾柱，那里的裂纹正展开成虎形轮廓，\"和菜谱最后一页的兽纹一样。\"
龙野摸到怀表盖内侧的血字。指尖触到某个笔画的瞬间，怀表齿轮突然逆向转动。
时间没有回溯。
而是眼前的雨幕开始分层。最表层是苏乐乐苍白的侧脸，中间层是唐三坠落时飞溅的齿轮雨，最深处却浮着十二道模糊的人影——他们穿着兽皮与青铜甲胄，背对着龙野站在图腾柱下，每个人的后颈都有和他相同的烛龙契约光痕。
\"他们在献祭。\"苏乐乐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的青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你看他们的脚。\"
龙野聚焦视线。十二道人影的脚下，十二道黑色漩涡正在旋转，漩涡中心漂浮着不同的兽骨——牛首、兔唇、蛇蜕、鸡距...正好对应十二生肖的残骸。而他们的手，正合力将一块巨大的龟甲按向图腾柱顶端，龟甲上的裂纹，赫然是天干地支的排列图。
怀表的震动越来越烈。龙野感觉胸腔里像揣着个沸腾的熔炉，那些金红色的光顺着血管爬向四肢，所过之处，皮肤开始浮现与图腾柱同源的铭文。
\"是祖巫。\"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飘。童年在符文洞穴见过的壁画突然清晰——十二祖巫以自身为锁，将凶兽封印在图腾柱与地支的夹缝里，\"唐三说的十二地支秘密...不是异兽守护图腾柱，是图腾柱锁着它们。\"
苏乐乐怀里的齿轮突然共鸣。半块残片上的应龙纹路亮起，与正北方向的图腾柱产生共振，柱身的裂纹里渗出粘稠的黑雾，落地时化作无数细小的鳞片，在雨水中拼凑出龙形轮廓。
\"它在求救。\"苏乐乐的指尖覆上龙野手背。青鳞与他皮肤上的铭文相触的刹那，龙野突然看见更多画面——
是十二祖巫献祭的最后时刻。为首的烛龙氏将自己的心脏挖出来，塞进图腾柱的凹槽，血珠滴在龟甲上，每一滴都绽开不同的凶兽虚影。其余祖巫依次划破手腕，十二道血线在柱身织成网，网眼处渐渐浮现《山海经》的铭文，将那些扑腾的虚影牢牢钉在柱内。
\"代价是...永恒轮回。\"龙野的牙齿开始打颤。怀表齿轮逆向转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表盘玻璃映出他此刻的眼睛——左瞳是烛龙的竖瞳，右瞳却浮着祖巫的青铜面具，\"他们的残魂被困在时间里，每月猩红潮汐时，就得重复一次封印仪式。\"
苏乐乐突然指向天空。十二根图腾柱的顶端正在对齐，形成一个巨大的十二边形，边角处的电光里，隐约能看见被拉长的凶兽轮廓，像是要顺着光柱爬出来。
\"唐三的义肢...\"她突然把半块齿轮塞进龙野手里，\"他说齿轮要逆向转动。\"
龙野握住齿轮的瞬间，怀表彻底失控。表盖弹开的刹那，所有齿轮同时逆向旋转，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其中一枚齿轮崩裂开来，碎片飞进他的左眼。
剧痛炸开的同时，世界安静了。
雨还在下，却变成了金色。每一滴雨珠里都嵌着祖巫的脸，他们的嘴唇翕动着，重复着同一句话。龙野读懂了那些口型——不是声音，是直接刻进意识的铭文：
\"破印者，承其枷锁。\"
十二根图腾柱突然剧烈倾斜。龙野看见柱身的铭文正在剥落，露出底下蠕动的血肉，像是有无数凶兽在里面挣扎。正东的虎形裂纹已经能看见完整的獠牙，正北的龙形黑雾开始凝聚出爪尖，而苏乐乐怀里剩下的半块齿轮，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锈、剥落。
\"必须补上封印。\"龙野抹掉眼角的血。怀表剩下的齿轮正在发出哀鸣，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要让图腾柱重新稳定，必须有人成为新的锁，\"唐三的应龙血脉...他早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苏乐乐突然抱住他的腰。青鳞护盾彻底展开，伞面般的鳞甲上，《诗经》的残句正在重组，那些\"蒹葭苍苍\"的温柔文字，此刻却泛着决绝的寒光。
\"你的怀表在发烫。\"她的下巴抵着他的脊椎，\"我能听见里面有很多人在说话。\"
龙野低头看怀表。表盘里的齿轮间隙，正渗出无数细小的光点，像是被吸入的残魂。其中最大的那团光，隐约是唐三的轮廓，正推着一枚齿轮，艰难地卡进崩裂的位置。
\"他还在。\"龙野笑了，眼泪混着雨水砸在齿轮上，\"所有牺牲的人都还在。\"
十二根图腾柱突然发出龙吟般的轰鸣。柱身剥落的铭文在空中组成锁链，朝着最近的活物——也就是他和苏乐乐——缠来。龙野反手握住苏乐乐的手腕，怀表剩下的齿轮突然爆发出强光，将两人包裹其中。
在被光芒吞噬的最后一秒，龙野看见图腾柱的根部。那里藏着更深的秘密——每根柱子的地基，都是用《山海经》异兽的骸骨堆砌而成，而最底层的地基深处，世界树的根须正悄悄蔓延，像在编织一张更大的网。
光芒散去时，雨还在下。
龙野站在原地，掌心的齿轮残片已经与怀表融为一体。苏乐乐的青鳞褪成了半透明的白色，正小心翼翼地触摸他手臂上未消失的铭文，那些笔画间还残留着祖巫献祭时的灼热。
远处的图腾柱重新站直，锁链归位，只是柱身多了十二道新的裂痕，裂痕里流淌着与怀表同源的金光。
\"我们成了新的锁。\"苏乐乐轻声说。她的指尖划过龙野胸口的怀表，表盖内侧的血字已经固定成完整的句子：十二祖巫，以魂为钥，以血为栓，破印之日，天地归原。
龙野握紧怀表。齿轮转动的声音里，多了十二道细微的共鸣，像是有十二颗心脏，正在与他同频跳动。
雨水中，他仿佛听见唐三在笑。
那笑声混着齿轮转动的脆响，顺着地下水道的暗流，朝着雾隐城更深的地方飘去，那里，图腾柱的根部正渗出新的血珠，滴落在世界树初萌的根须上，绽开一朵小小的、金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