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在雾隐城上空撕开一道歪斜的口子。龙野跪在积水里,指缝间的青铜碎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氧化,绿锈像某种活物般顺着掌纹攀爬。
他听见齿轮转动的杂音。不是怀表内部精密的咬合,而是从苏乐乐喉咙深处滚出来的、带着铁锈味的震颤。
“别过来。”她的声音被什么东西嚼碎了。每个字都裹着涎水,砸在水洼里溅起细碎的血珠。龙野抬头时,恰好撞见她瞳孔里的第一场异变——原本清亮的虹膜正被墨色侵蚀,瞳仁骤然缩成一道竖线,像被捏住的蛇信子。
空气里飘来甜腻的腥气。不是唐三牺牲时的金色血味,而是混合着糖炒栗子焦香的、属于凶兽的荷尔蒙。龙野忽然想起饕餮后厨那面青铜镜,当时苏乐乐凑近看食谱时,镜中曾闪过一瞬青灰色的兽毛,只是那时他以为是镜面氧化的锈迹。
蛇瞳眨了眨。苏乐乐后退半步,背脊抵住歪斜的路灯杆。玻璃罩里的钨丝发出濒死的嗡鸣,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尾椎骨的位置隐约凸起一个扭曲的弧度。
“乐乐?”龙野试着摊开手。掌心的青铜碎片已经凉透,唐三残留的灵力像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片麻痒的刺痛。这是血脉觉醒的后遗症,他最近总在夜里梦见自己的指甲变成鳞甲,抓挠时会刮下带火星的皮屑。
苏乐乐的瞳孔猛地扩张。竖线裂开,碎成无数个细小的光斑,紧接着被另一重瞳仁覆盖——琥珀色的、带着竖形瞳孔的狼瞳在眼睑下滚动,像困在玻璃珠里的活物。她猛地按住太阳穴,指节泛白,仿佛要把某种要钻出来的东西摁回去。
“糖……”她含混地吐出一个字。龙野的心脏骤然缩紧。暴食之宴后,她对“糖分三块”的暗号已经陌生,此刻却突然提及,像生锈的齿轮卡进了不该有的齿槽。
他摸向口袋里的糖纸千纸鹤。那是唐三临终前塞给他的,栗子糖的甜香早已散尽,只剩下纸页被汗水浸透的僵硬。就在指尖触到千纸鹤的瞬间,苏乐乐的狼瞳突然锁定他,瞳孔边缘泛起青鳞色的微光。
“不是这个。”她低吼着挥开他的手。龙野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倾倒的垃圾桶,腐烂的菜叶混着雨水泼了满身。他看见苏乐乐的指甲正在变长,透明的角质层下浮现出淡青色的血管,像极了青鳞护盾的纹路。
这不是兽化暴走。龙野突然意识到。暴食之宴时她失控的形态是混沌的,而此刻的异变带着某种诡异的秩序——蛇瞳与狼瞳交替的频率,恰好与怀表齿轮的转动声重合。
他摸出怀表。表盖内侧新浮现的血字正发出灼热的温度,那些扭曲的符号像是在游动,渐渐拼出“双生”两个字。血脉觉醒的规则突然在脑海中炸开:神嗣的双生武魂需通过情感共鸣解锁,可苏乐乐的血脉显然更复杂,她的体内至少沉睡着两种凶兽基因。
蛇瞳再次占据主导。苏乐乐突然笑了,嘴角咧开一个不符合人类骨骼结构的弧度。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青铜碎片,用指尖轻轻刮过边缘的锯齿,血珠滴在碎片上,立刻被吸收成一道暗红色的纹路。
“你看。”她把碎片举到龙野面前。镜面上映出的不是两人的倒影,而是一片燃烧的丛林,穿兽皮的人们正举着图腾柱跪拜,柱顶缠绕的烛龙吐出的火焰,颜色竟与龙野的焚天业火一模一样。
“他们在分糖。”苏乐乐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澈。狼瞳短暂地覆盖上来,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龙野震惊的脸,“三块,一人一块,剩下的埋在老槐树下。”
龙野的呼吸停滞了。这是只有他和苏乐乐知道的童年细节,连唐三都只听过“糖分三块”的暗号,从未知晓埋糖的后续。她的记忆明明已经混乱,却在瞳仁交替的间隙,窥见了被遗忘的真相。
怀表突然剧烈震动。齿轮逆向转动的刺痛顺着手腕蔓延至心脏,龙野看见苏乐乐的瞳孔里同时映出两种景象:蛇瞳中是观察者议会的白色飞艇,狼瞳里是青铜餐刀折射的狼首虚影。两种瞳色碰撞的瞬间,她的额角裂开一道细小的伤口,渗出青金色的血液。
“疼。”她捂住额头蹲下去。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积水里晕开青金色的涟漪,像极了世界树根系的纹路。龙野终于明白唐三遗言的含义——齿轮要逆向转动,或许不是指时间回溯,而是让两种对立的血脉在碰撞中找到平衡。
他解开怀表链,将表盖贴在苏乐乐的额角。灼热的血字立刻与她的伤口相吸,发出滋滋的声响。蛇瞳与狼瞳在她眼中疯狂交替,像两团争夺地盘的火焰,而怀表齿轮的转动声越来越响,几乎要震碎表盘。
“看着我。”龙野按住她的肩膀。焚天业火不知何时爬上了他的小臂,火纹在皮肤上游走,最终停在手腕处,与苏乐乐腕间的青鳞形成微妙的共振。“想想老槐树。我们埋糖的时候,你说要等它长成世界树。”
苏乐乐的瞳孔猛地一缩。两种瞳色同时静止,在虹膜中央挤出一道扭曲的缝隙,缝隙里闪过一片猩红——那是猩红潮汐来临时的天空,无数残魂在雾隐城上空盘旋,其中一个穿白裙的女人正朝他们挥手,发间别着用栗子糖纸做的花。
“妈妈?”苏乐乐的声音碎成了齑粉。狼瞳彻底消失,蛇瞳也随之淡化,只剩下原本清亮的、带着水汽的眸子。她怔怔地看着龙野,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肉里。
“龙野,”她的睫毛上挂着雨珠,像极了小时候哭鼻子的模样,“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
怀表的震动突然停止。龙野低头看向表盘,齿轮上的裂痕又多了几道,其中一道恰好穿过“逆向转动”的血字,将其劈成两半。他突然想起唐三后背的烛龙契约,当时没注意到,契约边缘的纹路,与苏乐乐瞳孔交替的频率一模一样。
雨还在下。远处传来警笛的声音,大概是青铜碎片的能量波动惊动了雾隐城的守卫。龙野把苏乐乐扶起来时,发现她的指甲已经恢复原状,只是掌心多了一道青鳞色的印记,形状像半片栗子壳。
“先离开这里。”他把糖纸千纸鹤塞进她手里。纸张接触到她掌心的印记,立刻泛起淡淡的金光。“记住,不管看到什么、忘记什么,这个不能丢。”
苏乐乐点点头,握紧千纸鹤的手指泛白。她的瞳孔已经恢复正常,可龙野知道,那只是暂时的。蛇与狼的影子仍在她眼底沉睡,像两颗等待被唤醒的种子,而怀表齿轮的每一次转动,都在为它们浇灌着名为“记忆”的养分。
他牵着她穿过雨幕,焚天业火在指尖跳跃,为两人劈开一条干燥的路径。路过老槐树时,龙野下意识地朝树根望去,那里空空如也,只有雨水冲刷出的泥土,在路灯下泛着青金色的光泽,像被谁刚刚挖开过。
苏乐乐突然停下脚步,抬头望着槐树的枝干。雨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龙野,”她轻声说,狼瞳与蛇瞳消失的眼底,第一次映出清晰的困惑,“你说,世界上有没有不会融化的糖?”
怀表在口袋里发出细微的震颤。龙野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她的手。他知道,答案就藏在她交替的瞳孔里,藏在怀表即将破碎的齿轮中,藏在那些被时间掩埋、却始终在血液里燃烧的记忆里。而他需要做的,就是在齿轮彻底停转前,找到让两种瞳色共存的方式——不是对抗,而是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