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青冥天万籁俱寂,唯有天穹之上星河无声流转,洒下清冷光辉。
偏殿内,叶晓晓终于在那碗温粥和沧溟似是而非的话语中,耗尽心神,沉沉睡去。只是她的睡颜并不安稳,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攥着被角,仿佛在梦中依旧与那些纷乱的记忆碎片和尖锐的疑问搏斗。
与此同时,主峰之巅,万法源池旁。
沧溟玄衣如墨,静静立于池边,身姿挺拔如孤松,仿佛与这静谧的夜色融为一体。
池中凝练如液态青玉的池水,倒映着漫天星斗,也倒映着她冰冷无波的容颜。只是,若有人能细看,便会发现她那双冰封般的眼眸深处,并非全然的沉寂,而是有极细微的、如同冰层下暗流般的波动在隐隐流转。
白日里竹林中叶晓晓那撕心裂肺的痛苦,那声绝望的“师尊”质问,如同投入她古井无波心境的石子,终究是荡开了涟漪。
她能清晰地“看”到叶晓晓灵魂深处因那两个字而引发的剧烈震荡,那是一种源自本源的共鸣与创伤,绝非简单的“心魔”或“外相”可以解释。
“庇护……”她低声重复着自己不久前对叶晓晓说的话,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
这庇护,何其沉重,又何其……无奈。将翱翔九天的凤雏囚于金丝笼中,抹去其凌云之志与过往烟云,只予一方看似安全的天地,这究竟是庇护,还是另一种更残忍的伤害?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摩挲着一枚触手温润、却散发着亘古寒意的玉佩碎片,那碎片与叶晓晓贴身藏着的乳白色碎片,质地如出一辙,只是气息更加古老、更加沉寂。瞳孔中倒映着星辰,也仿佛倒映着某些早已湮灭在时光长河中的、血与火交织的画面。一丝极难察觉的疲惫,悄然爬上了她万年冰封的眉梢。
有些债,终究是要还的。有些路,也只能由她自己走下去。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闪过,带着千钧重负。
她抬眸,望向主峰另一侧,那片被竹林掩映的幽静小院方向。青冥道尊此刻,想必也在静观这云海沉浮吧。
……
的确,在紫檀竹林畔那座爬满淡紫色藤蔓的小院内,青冥道尊并未入睡。
他手持青竹杖,立于那棵巨大的、枝叶如云锦流转的灵树下,仰望着星空。月光透过绚烂的叶片,在他慈和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自然感知到了白日里竹林中的那一场风波,也“听”到了沧溟与叶晓晓之间那短暂的、充满张力与痛楚的对话。
他轻轻抚摸着雪白的长须,眼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有怜悯,有担忧,更有一丝深沉的了然。
“劫数如此,避无可避啊……”他低声叹息,声音融入夜风。他比沧溟更清楚那“师尊”二字背后所牵扯的,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因果,是何等惨烈悲壮的过往。那不仅仅是叶晓晓一人的劫难,更是与整个青冥天、与沧溟、甚至与他自己都息息相关的宿命漩涡。
叶晓晓的出现,与其说是意外,不如说是早已注定的因果交汇点。她的失忆,是保护,也是契机。只是这契机背后,是万丈深渊,还是涅盘重生,无人可知。
“沧溟道友……”青冥道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万法源池边那道孤峭的身影上,“你将她护于此地,究竟是延缓了劫难,还是……加速了它的到来?”
他摇了摇头,答案,或许连沧溟自己都不完全清楚。那份“履约”的执着,早已与复杂难言的情感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他能做的,便是在这漩涡之外,尽力维持这一方天地的平衡,在适当的时机,给予些许指引和安抚。就像那碗安神粥,就像那温和的宁神之力。更多的,他也无能为力。毕竟,那是属于她们的时代与因果,他终究只是个……见证者与守护者。
……
偏殿内,沉睡中的叶晓晓并不知道这青冥天夜幕下,另外两位存在复杂的心绪。她正深陷于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中,她不再是旁观者,而是亲历者。她仿佛置身于一片燃烧着无尽金红色火焰的废墟之中,热浪灼人,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血腥的气息。
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梳着双丫髻的少女紧紧抓着她的手,脸上满是泪痕和恐惧,在她耳边哭喊:“姐姐!快走!它们来了!别管我!”
而她(梦中的“她”)却死死地盯着废墟深处,那里,似乎有一个被无数漆黑锁链缠绕的、散发着温暖却微弱光芒的身影!
她想冲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身影在锁链的绞杀下,光芒逐渐黯淡……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剑光,如同天外流星,悍然斩入废墟!剑光过处,火焰熄灭,锁链崩碎!一个燃烧着透明冰焰的玄色身影挡在了“她”和那濒临消散的光芒之间……
场景骤然切换!是冰冷黑暗的囚笼!锁链加身的剧痛清晰无比!沧溟站在笼外,眼神冰冷如万古玄冰,但这一次,在梦中,叶晓晓却仿佛能穿透那层冰壳,看到其下隐藏的、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挣扎的痛苦?
她伸出手指,点向“她”的眉心,剧痛传来的瞬间,一个声音在灵魂深处响起,不再是全然的冰冷,而是带着一丝压抑到极致的颤音:“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啊!”
叶晓晓猛地从梦中惊醒,坐起身来,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内衣。心脏狂跳不止,梦中那炽热的火焰、冰冷的剑光、锁链的触感、还有沧溟那复杂难言的眼神,都清晰得令人窒息。
她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枚乳白色碎片紧贴皮肤,传来一丝冰凉的慰藉。这个梦……仅仅是梦吗?还是……某人(魂)的记忆,正在以另一种方式悄然复苏?
她抬头望向殿外,天色将明未明,云海尽头泛起了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萦绕在她心头的迷雾,似乎又浓重了几分。但这一次,除了恐惧和迷茫,重新探寻的冲动,也在她心底悄然萌发。
她不能再被动地等待真相降临,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