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保卫科。
张西范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悠闲地喝着茶,看着报纸。
窗外,阳光正好。
厂区里,传来了机器的轰鸣声和工人们的号子声,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仿佛,那场正在四九城高层,掀起惊涛骇浪的风暴,与这个小小的保卫科,没有半点关系。
周海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兴奋。
他反手关上门,快步走到张西范的办公桌前,压低了声音。
“科长,成了!”
“什么成了?”张西范头也没抬,眼睛依旧盯着报纸。
“都成了!”周海的声音,都在发颤,“秦将军那边,陈部长亲眼看着他,拿着东西,坐车去了中南海!”
“苏联人那边,也来消息了!那个安德烈,跟疯了一样,连夜就跟莫斯科通了电。今天一早,他们大使馆,就向咱们外交部,提出了最严正的抗议!”
“还有,我刚听到的消息!西山那边,已经被军队给围了!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孟家,这次,是彻底完了!”
周海一口气,把这些消息,全都说了出来。
每一个消息,都足以让整个四九城,震上三震。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喝茶看报。
周海看着张西范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这,才是真正的枭雄手段!
“知道了。”
张西范的反应,平淡得,让周海都有些意外。
他只是轻轻地,将手里的报纸,翻了一页。
“科长,您……您就一点都不激动?”周海忍不住问道。
“有什么好激动的?”张西范放下报纸,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鱼死了,网也该收了。这是早就预料到的结果。”
他的心里,确实没有太多的波澜。
从他决定,把那本日记拿出来的那一刻起,孟家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他现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老陈那边,怎么样了?”他问道。
他口中的老陈,自然是陈建军。
“陈部长啊……”周海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他从军区大院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谁也不见。我去看过他一次,好家伙,就一个下午的功夫,他嘴上,燎起了一圈的大水泡。”
张西\"范闻言,笑了。
他能想象得到,陈建军此刻,是何等的心情。
一半是后怕,一半是庆幸,再加上九分的震惊和不敢置信。
这个老实巴交的后勤部长,这辈子,都没经历过这么刺激的事情。
估计,他现在还没缓过神来,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你去告诉他,让他放宽心。”张西范吩咐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人,敢来找我们轧钢厂的麻烦。”
“是!”周海应了一声,又有些迟疑地问道,“那……科长,咱们,就这么算了?孟家虽然倒了,可他们家那些爪牙,还有那个孟建国,可还没处理呢。要不要,我带兄弟们,去……”
他做了一个“斩草除根”的手势。
“不用。”张西范摇了摇头,“我们是保卫科,不是刽子手。剩下的事,自然有国家机器去处理。我们,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告诉兄弟们,这段时间,都给我安分一点。谁也不准,借着这个由头,在外面惹是生非。要是让我知道谁坏了规矩,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明白!”周海立刻挺直了腰杆。
他知道,科长这是在保护他们。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低调。
墙倒众人推,痛打落水狗的事情,谁都会做。
但真正聪明的人,会在风暴过去之后,悄悄地,把水里的好处,都捞进自己的口袋里。
“对了,还有一件事。”张西范像是想起了什么,“你派几个机灵点的兄弟,去城里那些旧货市场,废品站,还有那些被抄了家的大院附近,都给我盯紧了。”
“盯什么?”周海有些不解。
“什么都行。”张西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破书,烂画,旧瓷器,烂木头家具……只要是那些,被当成‘四旧’扔出来的老物件,不管好坏,都给我,用麻袋装回来。”
“收这些玩意儿干嘛?”周海更糊涂了。
“别问那么多,让你收,你就收。”张西范的语气,不容置疑,“钱,从我账上走。收回来之后,全都给我,拉到南郊那个废弃的仓库里去,找人看好了,一件都不准丢。”
虽然不明白科长为什么要收这些“破烂”,但周海还是毫不犹豫地,立正敬礼。
“是!保证完成任务!”
……
当天下午。
一辆吉普车,停在了保卫科的小楼下。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中山装的年轻人。
正是之前,在北海公园,和张西范接头的那个王姓干部。
他径直走上二楼,敲响了张西范办公室的门。
“请进。”
王姓干部推门而入,看到张西范,立刻露出了一个热情的笑容。
“张科长,没打扰您工作吧?”
“王哥,你这话说得,太见外了。”张西范也笑着,从办公桌后面站了起来,亲自给他泡了杯茶,“快请坐。”
两人坐下后,王姓干部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信封,推到了张西范的面前。
“这是老领导,让我转交给你的。”
张西范没有立刻去拿那个信封,只是笑着问道:“事情,都办妥了?”
“妥了。”王姓干部的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孟建国,已经招了。他那本日记,就是铁证,他想赖也赖不掉。通敌叛国的罪名,是板上钉钉了。”
“至于西山那位……”王姓干部压低了声音,“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证明她参与其中。但是,‘用人失察’、‘包庇纵容’的责任,是跑不掉了。上面已经决定,让她,‘体面’地,退下来,去疗养院,安度晚年了。”
“体面”两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张西范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斩草,但是,没有除根。
留下孟家的一些妇孺,既能彰显胜利者的“仁慈”,又能避免,引起太大的动荡。
这是政治的艺术。
“那就好。”张西范点了点头,这才,拿起了桌上的那个信封。
信封很薄,里面,似乎只有一张纸。
他打开一看,是一张,空白的,盖着鲜红印章的,调令。
除了姓名和职位那一栏,是空着的,其他地方,都已经填好了。
签发单位,是市公安局。
“这是……”张西范有些不解地,看向王姓干部。
“老领导说了。”王姓干部的脸上,带着一丝羡慕,“你这次,立了大功。这个,是你应得的奖励。”
“他让我转告你,市局下面,所有处级副职的位子,随你挑。你想去哪个单位,想坐哪个位置,把名字填上去,明天,就可以去上任了。”
嘶——
张西范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知道,老领导会奖励他。
但他没想到,奖励,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
一张空白的调令!
市局所有处级副职,任他挑选!
这份手笔,不可谓不大!
要知道,他现在,只是轧钢厂一个保卫科的科长,虽然也挂着一个分局副局长的虚衔,但那,根本上不了台面。
而现在,他一步,就可以跨进市局的门槛,成为一个,手握实权的,处级干部!
这,简直就是一步登天!
张西范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权力,是男人最好的。
没有人,能抵挡住这种诱惑。
他看着手里的那张调令,眼神,变得无比火热。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刑侦处,治安处,那些最炙手可热,最有权力的位置。
然而,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一个念头,却像一道闪电,划过了他的脑海。
他,真的要去市局吗?
去了市局,当了官,固然是风光无限。
但是,从此以后,他就会被彻底地,绑在老领导的战车上。
他的一言一行,都将代表着老领导。
他会成为无数双眼睛,紧盯的目标。
他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利用自己“地下王者”的身份,去做那些,他想做的事情。
比如,去收集那些,在他看来,是无价之宝的“破烂”。
比如,去布局,那场即将在十几年后,到来的,改革的春风。
他的目光,从那张调令上,移开,落在了窗外。
他看到了,自己停在楼下的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
他想起了,自己骑着车,穿梭在四九城大街小巷的自由。
他想起了,妹妹和弟弟,在四合院里,等着他回家的,温暖的笑脸。
他心里的那股火热,渐渐地,冷却了下来。
他做这一切的初衷,是什么?
是为了当官吗?
不是。
是为了,让自己和家人,能在这个混乱的年代,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是为了,能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他在乎的一切。
现在,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
孟家倒了,老领导,成了他最坚实的靠山。
他已经,不需要再用一个官职,来证明自己,或者,保护自己了。
相反,跳出官场这个漩涡,当一个,谁也看不透的“隐形人”,或许,才是对他,对未来,最有利的选择。
想通了这一点,张西范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他抬起头,看向王姓干部,做出了一个,让对方,目瞪口呆的决定。
“王哥,你替我,谢谢老领导的好意。”
他把那张,足以让无数人,抢破头的空白调令,重新,推了回去。
“这个,我不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