溏心蛋在锅里“咕嘟”冒泡时,三玖的心跳比沸水还急。
丁子轩坐在餐桌旁,指尖反复摩挲着空碗沿,白瓷碗的凉意透过皮肤传过来,却压不住他过快的心跳。晨光从厨房的窗户斜照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里的薄茧比平时更明显——是昨天握手术刀太用力磨出来的。
“蛋好了。”三玖把溏心蛋盛进碗里,酱油沿着蛋白的边缘慢慢晕开,像朵深色的花。她把碗推到他面前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
空气里弥漫着酱油的咸香,却盖不住那层若有若无的紧张。
昨晚的争吵像根细刺,扎在两人之间。虽然早上的拥抱化解了大半僵硬,可丁子轩那句“等会儿跟你说件事”,还是让三玖的心悬在了半空。
她偷偷抬眼瞄他——他正低头戳开蛋黄,橙黄色的蛋液流出来,裹着酱油的香,是他最爱的吃法。可今天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像在斟酌,眉头偶尔会轻轻蹙一下,像在组织语言。
三玖的手心开始冒汗。
七年了,他从没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过话。不是手术成功的雀跃,不是她闹脾气时的无奈,是种混合着郑重和犹豫的复杂情绪,像暴风雨前的宁静,让她莫名心慌。
“是不是……医院那边又出事了?”她忍不住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
丁子轩抬眼,放下筷子,纸巾擦了擦嘴角:“不是。”
“那是……”
“三玖,”他打断她,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餐桌上,指尖交叉在一起——这是他认真时的习惯动作,“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三玖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她的视线落在餐桌的木纹上,那里有道浅浅的划痕,是去年她做面包时不小心用刀划的,当时他还笑着说“这样更有生活气”。
那些甜蜜的细节此刻都变成了催泪弹,让她的眼眶发热。
他该不会是……累了吧?
累了她的小题大做,累了她的担心,累了这七年里,她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总需要他来保护。
也是,他是救死扶伤的外科医生,每天面对的是生死时速,而她只会围着面包房打转,连他的辛苦都帮不上,只会给他添麻烦。
“你说吧。”三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却控制不住指尖的颤抖,“我……我能接受。”
丁子轩的眉头皱了起来,眼底闪过一丝困惑:“接受什么?”
“接受……”三玖的声音哽咽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餐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接受你觉得累了,接受我们……可能不合适了……丁子轩,对不起,是我太不懂事了,总给你添麻烦,让你分心,还跟你吵架……”
她越说越乱,眼泪掉得更凶,视线模糊得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般“咚咚”响,震得耳膜发疼。
早该想到的。他那么好,值得更好的、更成熟的、能为他分担风雨的人,而不是她这样只会哭鼻子、只会拖后腿的累赘。
丁子轩愣住了,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眶,和那副“我已经做好准备”的委屈模样,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她误会了。
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软,比做十台手术还累。
“傻瓜。”他绕过餐桌,在她面前蹲下,伸手擦掉她的眼泪,指尖的温度带着不容置疑的心疼,“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三玖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像受了委屈的孩子:“那你要跟我谈什么?你用那种语气……”
“我是想跟你道歉。”丁子轩的声音放得很轻,像哄易碎的瓷器,“昨天的事,是我错了。”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头发颤:“以前总觉得,把难的、疼的都自己扛,是对你好。我怕你担心,怕你睡不着,怕你跟着我受委屈,所以偷偷停药,瞒着你上手术,连手抖都想藏起来……”
“可我忘了,”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愧疚,低头看着她泛红的眼眶,“你要的从来不是我一个人硬撑,是我们一起面对。三玖,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三玖的哭声顿住了,像被按了暂停键。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她却怔怔地看着他,眼里的恐慌渐渐被困惑取代。
“我……我没听懂……”
“我是说,”丁子轩的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认真得像在做最重要的手术承诺,“从今天起,再也不瞒你了。”
“医院的手术排期,我跟你一起看;药物的副作用,我跟你一起扛;手抖也好,咳嗽也罢,我都告诉你;以后不管是开心的事,还是难办的事,我们都一起商量,一起承担,再也不一个人偷偷硬撑了,好不好?”
他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像颗小石子,投进三玖的心湖,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原来他不是要分开,是要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彻底摊开在她面前;是要把这七年独自扛起的重量,分一半给她;是要告诉她——你是我的爱人,不是需要被隔绝在风雨外的温室花朵,是能与我并肩站在雨里的人。
“真的?”三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像只刚受了惊的小猫,“以后……什么都告诉我?”
“什么都告诉你。”丁子轩重重地点头,眼底的坚定像淬了火的钢,“手术的风险,停药的反应,院长的批评,甚至……我今天早上偷偷多喝了口咖啡,都告诉你。”
三玖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却还在掉,像颗又哭又笑的糖。她伸手抱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闻着那熟悉的雪松香,声音闷闷的:“那你要是再骗我,我就……就把你的咖啡全换成板蓝根。”
“好。”丁子轩低笑出声,反手把她抱得更紧了,“换成什么都好。”
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把她泪痕未干的脸颊,和他眼底藏不住的温柔,都照得清清楚楚。餐桌上的溏心蛋还冒着热气,蛋黄的香气漫开来,混着彼此的呼吸声,像首和解的歌。
三玖突然明白,最好的爱情从来不是“我为你遮风挡雨”,是“我们一起面对风雨”;不是“我把脆弱藏起来”,是“我的脆弱,你都懂,也都愿意接住”。
丁子轩抱着她站起身时,三玖的脚尖还沾着点面粉,像只刚从面包房跑出来的小猫。她看着他眼底的笑意,突然踮脚,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下:“那现在,告诉我,今天医院有几台手术?”
“两台,都是常规检查,不忙。”丁子轩的耳尖红了,却乖乖回答,“下午四点就能回来,陪你做樱花卷。”
“这还差不多。”三玖的嘴角扬了起来,像雨后初晴的太阳。
厨房的锅里,水还在微微沸腾,空气中飘着溏心蛋的香和彼此的笑声。七年的第一次争吵,像块被揉开的面团,终于在坦诚的话语里,变得柔软而温热。
这样就很好。
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