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云都因有事外出,勒马驻足时,一青灰僧袍正被山风掀起一角。
那僧人倚在老松树下,手里摩挲着半块残缺的玉笏,见了金鞍骏马的贵胄,也只抬眼淡淡一笑,并无趋奉之态。
“施主可是迷了路?这后山少有人来。”僧人先开了口,声音清润如涧水,倒不似山间苦修士那般枯寂。
南宫云都翻身下马,拂去衣上尘屑,目光落在那玉笏上:“大师在此清修,倒带着人间旧物。”
僧人闻言低笑,将玉笏递过来。
南宫云都接过细看,见上面刻着细密的云纹,角落还留着半个“鱼”字,竟是十年前殿试榜首鱼山冷的信物——当年那状元郎才华惊绝,却在放官前夜突然失踪,满朝皆以为遭了不测。南宫云都看了一眼,问“大师也是朝中人?”
“施主认得此物?”僧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归于平静,“老衲便是十年前的殿试榜首,鱼山冷。”
南宫云都心头一震,再看眼前人:虽着僧衣,眉眼间却仍有书卷气,只是鬓边多了些霜色。“十年前您为何突然隐去?朝野皆为您惋惜。”
“惋惜?”鱼山冷轻笑出声,指尖划过玉笏上的裂痕,“那年殿试后,陛下召我入宫,问的不是治国策论,却是如何逢迎权臣、平衡外戚。我递上的政策,他看也未看便扔在案上,只说‘书生之见,不足为用’。”
山风骤起,松针簌簌落下。
鱼山冷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谷,声音沉了几分:“我年少时苦读,总想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可入了那金銮殿才知,满朝朱紫,多的是争名逐利之辈,少的是真心为民之人。我不愿同流合污,更不愿让毕生所学沦为党争的工具。”
“后来呢?”南宫云都追问。
“后来我弃了官职,带着这半块玉笏一路南下。
路过钱江时,见官吏强征粮税,百姓流离失所,我写了状纸递上去,却被斥为‘煽动民心’,险些下狱。”鱼山冷自嘲地摇头,“那一刻我才明白,空有才华,没有能施展的天地,不过是纸上谈兵。倒不如遁入空门,守着这青山绿水,图个心安。”
他抬手折下一段松枝,指尖轻捻,便将松针捋成整齐的一束:“施主是贵胄,自然不懂怀才不遇的滋味。就像这松针,本可扎成扫帚扫尽尘埃,可若没人用它,终究只是随风飘落的枯草。”
南宫云都默然。他自幼长在王爷府这个金窝银窝的福窝里,见惯了顺风顺水,从未想过世间竟有这般有才难施的无奈。
他抬眸:“大师就甘心就此埋没?”
“埋没?”鱼山冷望向山间正在衔泥筑巢的燕子,眼神温和下来,“每日听松涛、观云起,偶尔给山民的孩子讲讲书,倒也自在。何况,”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几分释然,“我虽穿了僧衣,却未忘初心。这山间的草木、溪边的卵石,何尝不是我的‘朝堂’?能护一方安宁,便不算辜负所学。”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鱼山冷把玉笏重新揣回怀里,朝南宫云都躬身行礼:“施主山路遥远,老衲不便远送。只愿他日施主若能掌权,莫忘了今日山间之言——有才者,需有施展之地;掌权者,当为天下惜才。”
南宫云都望着僧人转身离去的背影,听着松风里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忽然明白了为何十年间无人寻得鱼山冷——不是他藏得深,而是这世道,本就容不下这样干净的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