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地蛮牛那充满金属质感的咆哮还在场中回荡,一种奇特的、近乎悲壮的默契却在幸存的修士间迅速弥漫开来。尤以那些出身宗门和无依无靠的散修为主,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彼此间的厮杀,目光灼灼地盯向场中央那尊无可匹敌的金属巨兽。
吴晟刚刚以一个极其狼狈的贴地翻滚,惊险万分地躲开了一次足以将他踏成肉泥的重蹄践踏,溅了满身的泥土。他还未喘过气,就愕然发现,大量修士正从四面八方向着裂地蛮牛汇聚,如同百川归海。
“烈焰掌!”
“惊涛剑诀!”
“裂石波!”
“冰封诀!”
“狂风刃!”
一时间,呼喝声四起,五光十色的玄技如同暴雨般砸向裂地蛮牛庞大的身躯。火球在其金属外壳上炸开绚烂的光焰,冰锥撞击粉碎成漫天晶雾,风刃切割空气发出尖啸。虽然大部分攻击都如同蚍蜉撼树,只在暗沉的金属表面留下转瞬即逝的痕迹,但那场面却异常宏大而惨烈。修士们彼此间并无默契配合,甚至显得有些杂乱无章,但每一个人都咬紧牙关,几乎是在透支自身玄炁,倾尽全力!
这突如其来的集中火力,暂时吸引了裂地蛮牛的仇恨。吴晟趁此良机,身形急退,终于彻底脱离了那令人窒息的攻击范围,躲到一处相对安全的断墙后,扶着膝盖剧烈喘息,心有余悸。
他看着那如同飞蛾扑火般围攻巨兽的人群,眼中满是困惑,忍不住向旁边一名同样在观望、衣着华丽的世家子弟问道:“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那名世家子弟闻言,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不屑,嗤笑道:“哼,榆木脑袋!这还用问?若是我们这么多修士,连一台依靠外物驱动的死物都奈何不了,那我们还辛辛苦苦修炼这身本事做什么?不如全都弃武从文,跑去研制机关兽算了!此乃道争,岂能退缩!”
“哦……”吴晟恍然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混乱的战场。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无比骨感。修士们拼尽全力的攻击,对于防御力恐怖的裂地蛮牛而言,的确与挠痒痒无异。它的金属躯壳上符文微闪,便将绝大多数能量冲击轻易化解。旋即,它开始了冷酷的反击!
巨大的金属头颅猛地一甩,牛角如同攻城锤般横扫,带起的恶风就将五六名躲闪不及的修士砸得筋骨折断,吐血倒飞!紧接着,它前蹄高高扬起,凝聚着土黄色玄奥光晕,然后悍然践踏而下!
“轰隆——!”
一股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呈环形猛烈扩散开来,地面如同波浪般翻滚起伏!方圆十丈内的修士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震得东倒西歪,护体玄炁瞬间破碎大半,实力稍弱者更是直接被震得内脏受损,口喷鲜血,瞬间被裁判的光罩护住淘汰出局。
仅仅两次反击,围攻的阵营便溃散小半,伤亡惨重!
吴晟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这近乎屠杀的一幕,内心剧烈挣扎。作为一名修士,那股不甘人后、欲与强敌试比高的热血也在涌动,让他产生了一种冲上去的冲动。但他最终还是强行按捺住了,选择继续蛰伏观察,理智告诉他,这种毫无希望的蛮干,与送死无异。
高台之上,先前还相谈甚欢、赞叹布局精妙的两位近臣,此刻气氛却陡然凝固。
那位年轻的李大人面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一只手死死抓住身前的玉石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甚至微微摇晃,仿佛随时都会瘫软下去。
一旁的张大人见状,大为诧异,连忙扶住他,关切地问道:“李大人?你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如此神色惶恐?莫非……家中出了什么急事?”
李大人艰难地摇了摇头,声音干涩发颤,抬手指向下方那片混乱的试炼场,艰难地道:“不是家里……是这里!出大事了!”
张大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裂地蛮牛大展神威,不断将修士击溃淘汰,不禁更加疑惑:“有何大事?这裂地蛮牛所展现出的无敌姿态,强势淘汰那些宗门和散修,不正彰显了变法新技的强大,达到了陛下与国师的预期吗?”
“预期?呵呵……我们都糊涂了!张大人才是糊涂啊!”李大人猛地转过头,眼中充满了惊惧与后知后觉的骇然,“张大人,你仔细看!这场看似自发、充满骨气的围攻,其背后意味着什么?!”
他声音急促,几乎语无伦次:“这场面,在天下人、在各国使节眼中,像什么?!像不像我们皇室在假公济私,借这台无敌的机关兽和规则之名,行清除异己之实,故意铲除这些非太学院出身的宗门年轻俊杰和散修?!这岂不是正好将最大的把柄送到了那些顽固反对变法的守旧派手里!他们立刻就会群起而攻讦,说陛下心胸狭隘,容不得宗门人才!”
张大人闻言,脸色微变,但还未意识到严重性。
李大人喘了口气,语气更加急促,带着绝望:“还有!张大人可还记的就在不久前的痊愈司旧事?!那血淋淋的教训仿佛就在眼前!你再想想,如今这么多宗门弟子重伤被淘汰,按照规则,他们都会被送入皇城痊愈司统一疗伤!这是否正中了某些人的奸计?让他们可以借着重伤之名,光明正大地进入痊愈司!然后与早已潜伏在司内或是外界接应的同伙里应外合!”
他越说越怕,声音都带上了颤音:“届时,他们若突然发难,目标会是谁?极可能就是同样在司内疗伤的太学院学子!他们是要里应外合,将我国朝的未来栋梁……全歼于痊愈司啊!事后,我们没有真凭实据的铁证,如何能去搜查那些根基深厚的宗门?难道要同时与所有宗门开战吗?这个哑巴亏,我们恐怕只能硬生生咽下去!”
“就算我们严防死守,”李大人几乎瘫在栏杆上,“可如此庞大数量的伤患,需要调动多少兵力,修士才能看得过来?必定会有疏漏!而我们甚至不能强行阻止他们进入痊愈司——允许所有试炼伤者在此疗伤,本是彰显皇恩浩荡的仁政,我们若阻止,岂不更坐实了心里有鬼?!”
最后,他指向下方,痛心疾首:“张大人再看!如今围攻裂地蛮牛的,几乎全是宗门子弟和散修!而我们太学院的学子们在做什么?他们大多在冷眼旁观,保存实力,坐山观虎斗!这看似聪明的举动,在天下人眼中,会不会变成我们皇室早已向他们透露了内情,甚至暗中授意的铁证?!这更加坐实了我们利用规则和机关兽排除异己的嫌疑!这场万众瞩目的试炼,在世人眼中,会彻底演变成一场皇室暗箱操作、保送太学院学子的丑陋戏码!届时,民心尽失,信誉崩塌,那才是真正灭顶之危!陛下与国师的变法大业,恐将毁于一旦!”
这一连串抽丝剥茧、直指核心的分析,如同一道道惊雷,劈得张大人目瞪口呆,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官袍。他再看向下方的眼神,已充满了无边的骇然与恐惧。那混乱的战场,此刻在他眼中,已不再是展示新技的舞台,而是一个足以将整个东齐拖入深渊的巨大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