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翊目送状元沈砚之躬身退出大殿,那少年郎沉稳的背影与眼中闪烁的求知光芒,仍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御座扶手上雕刻的龙鳞,赵翊的思绪早已飘远,口中不自觉地呢喃出声:“格物致宗……若能以科学引导天下,我大宋何愁不强?”
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回荡。
侍立一旁的李公公垂首敛目,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这位年轻的帝王近年来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早已超出了朝臣们的理解范畴,也让他这位贴身近侍时常暗自心惊。
赵翊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怅然。
他比谁都清楚,如今的大宋并非毫无底蕴,相反,民间的科学文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取得了长足进步。
江南的工匠能造出精巧绝伦的水转大纺车,一日夜可纺百斤棉纱;
汴京的巧匠能打造出精准的铜壶滴漏,计时误差不超过一刻;
甚至有医者通过反复实践,摸索出了新的针灸穴位图谱,治愈了许多以往难治的病症。
可这些零散的进步,就像是散落在沙滩上的珍珠,缺乏一根能将它们串联起来的丝线,更没有一个统一的方向引导它们发光发热。
“可惜啊……”赵翊轻轻叹息,语气中满是不甘,“空有宝山而不知如何利用,朝廷非但不加引导,反而连一丝鼓励都吝啬给予。”
他猛地抬手,一掌拍在御座扶手上,力道之大让精致的木雕都微微震颤。
“都是那被篡改的儒家文化!都是那该死的‘中庸’思想!”话语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龙袍的袖口因动作而扬起,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上次军器监试爆新火药时,为了抢救图纸不小心被火星灼伤的。
怒火稍歇,赵翊的眼神渐渐变得深邃。
他并非全盘否定儒家,相反,他对春秋时期孔子所倡导的真正儒学心怀敬畏。
“世人皆以为儒家只重礼仪教化,只读死书,却不知孔夫子当年周游列国,身边始终带着弟子与护卫,腰间更是佩剑不离身。
”他缓缓站起身,踱到殿中,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论语》拓本,“‘来而不往非礼也’,‘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这才是真正的儒家风骨!
没有足够的实力作为后盾,所谓的礼仪教化不过是镜花水月,自欺欺人罢了。”
他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拓本上的字迹,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到两千年前孔子的智慧与无奈:“孔夫子何等通透,他深知游说诸侯,光靠口舌之利远远不够,没有相应的实力,谁会真心听你言说?
可如今的儒者,却将这些精髓抛之脑后,只抱着被篡改的‘中庸’不放,凡事只求不偏不倚,不求进取突破,甚至视奇技淫巧为异端,这难道不可笑吗?”
想到这里,赵翊的脚步愈发沉重。
他深知,改变这一切有多难。
大宋立国百年,中庸思想早已深入骨髓,各行各业都深受其害。
农夫满足于一亩三分地的收成,不愿尝试新的耕作之法;
工匠固守祖传的技艺,不敢有丝毫革新;就连朝堂上的官员,也大多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只求安稳度日,不求建功立业。
“这条路,注定荆棘丛生啊。”
赵翊喃喃自语,眉宇间布满了愁绪,双手不自觉地背在身后,指尖相互绞着。
他就像一位孤独的行者,看清了前方的光明大道,却被无数有形无形的阻碍包围。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沈括,《梦溪笔谈》!
赵翊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重新燃起光芒,原本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些许,嘴角甚至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对,沈存中!”他语气急促,带着一丝兴奋,“他的《梦溪笔谈》包罗万象,天文、历法、数学、物理、化学、生物……无一不有,这不正是我想要的理论基础吗?”
他快步走回御座旁,重新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思绪愈发清晰。
这些年来,他利用军器监和皇家研究所,将现代知识传授给那些经验丰富的工匠,造出了新式火炮、改良了织布机、发明了曲辕犁的升级版……这些东西不仅为朝廷赚得了巨额利润,更是实实在在地利国利民。
可每次有新东西问世,都要费尽心思找借口。
第一次说是从古书中偶然发现的秘方。第二次说是得神秘老道指点,次数多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一次两次尚可,次数多了,难免引人怀疑。”
赵翊皱起眉头,心中盘算着,“若是每次都要朕亲自背书,一来朕精力有限,日后事务繁多,不可能事事兼顾;
二来,朕百年之后呢?
难道这科学之路就要就此中断?”
他眼神坚定起来,握紧的双拳缓缓松开,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不行!绝对不能这样!
必须要有一部专业的书籍作为理论指导,让格物致知的思想深入人心,让注重实践的精神代代相传,要打破这被阉割的“儒家文化”腐蚀的牢笼打破,要重现汉人的威风,要废除独尊儒术,更要向春秋时期那样的百花争放,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实现大宋的繁荣昌盛。
沈砚之是沈括的后人,资质绝佳,让他继承并发扬祖父的治学精神,再合适不过了。”
刚才对沈砚之所说的那些话,并非一时兴起,而是他深思熟虑后的肺腑之言。
“凡事格物致知,注重实践,切不可埋没了你祖父的心血,更要将他的学识发扬光大。”
赵翊低声重复着刚才的话语,眼中满是期待,“沈存中泉下有知,想必也会欣慰吧。”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会儿皱眉沉思,一会儿嘴角含笑,一会儿又眼神凝重,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宋推行格物致知后,百业兴旺、国力鼎盛的景象。
殿外的阳光渐渐升高,透过雕花的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赵翊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如同神游太虚,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