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簇橙红色的火苗,像一滴落入死水中的岩浆。
嘲笑声,戛然而止。
金勺阿贝尔和他身后的学徒们,脸上的讥讽僵住了,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拙劣面具。
一个连火都生不起来的废物?
可那火,就在那里,跳动着,燃烧着。
那不是数据模拟出的光影,那是真实的,带着温度的,能够将物质从一种形态转化为另一种形态的能量释放。
“一个巧合。”一个学徒干巴巴地开口,试图为这无法理解的现象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是的,肯定是打火器的冗余能量,在他最后一次按动时达到了临界点。”另一个学-徒立刻附和。
裁决官没有理会身后的议论。
他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他的光学传感器,正以每秒数亿次的频率,分析着眼前那簇小小的火苗。
温度,一百七十三点四摄氏度。
光谱,偏向红外。
能量波动,不稳定。
这是一堆充满了“错误”和“随机性”的数据。
可他却无法移开视线。
“还愣着干什么?”胖厨子不耐烦的声音,像一块石头砸进了他平静的数据湖。
“锅!热锅!”
裁决官站起身,动作依旧带着一丝机械的僵硬。
他伸出手,抓向那口被胖厨子放在灶台上的大黑锅。
“等等!”
胖厨子一声大喝,像打雷一样。
裁决官的手,停在半空。
“谁他妈让你这么拿锅的?”胖厨子走过来,一把拍掉他的手。
“你的手,是用来算数据的,还是用来做饭的?”
他抓起裁决官的手,那只曾经签署过无数裁决令,冰冷而精准的手。
然后,他将这只手,按在了锅沿上。
“用你的皮,去感觉!”
裁决官的身体猛地一震。
一股热量,通过皮肤,直接传入他的中央处理器。
这个过程,绕过了他所有的光学和声学传感器。
这是一种原始的,野蛮的,却又无比直接的信息传递方式。
“热。”他的合成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陌生的波动。
“废话!”胖厨子收回手,“现在,告诉我,油温要到多少度,才能下鸡蛋?”
裁决官的眼中,数据流再次开始飞速运转。
“根据标准食谱第三千七百二十一条,考虑到鸡蛋的蛋白质凝固点和脂肪乳化效率,最佳油温应为八十二点三摄氏度,误差不得超过正负零点零一。”
他说得斩钉截铁,如同在背诵一条宇宙公理。
“放你娘的屁!”
胖厨子一口唾沫啐在地上。
“老子问你,是‘感觉’!”
他指着那口锅。
“油倒下去,什么时候,油的表面,会像老头子额头上的皱纹一样散开?什么时候,油的边缘,会开始冒出第一缕若有若无的青烟?”
“这……”裁决官的处理器,第一次出现了过载的迹象。
这些描述,无法被量化。
这些数据,不存在于他的任何一个数据库里。
“野蛮!简直是野蛮人的呓语!”
金勺阿贝尔再也无法忍受。
他大步走上前来,脸上满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愤怒。
“烹饪是一门科学!是艺术!不是你们这种街头杂耍!”
他从怀中取出一支银色的,如同探针般的仪器。
“这是分子热感应仪,能精准测出零点零零一摄氏度的温差!”他高举着仪器,像在举着真理的权杖。
“用感觉?用皱纹?用青烟?这是对食材的亵渎!是对‘完美’的背叛!”
赵振宇掏了掏耳朵,懒洋洋地走了过来。
“我说,金勺子。”他瞥了一眼阿贝尔手里的仪器,“你是打算用那玩意儿炒菜,还是打算用你的嘴炒菜?”
“你懂什么!”阿贝尔怒视着他,“没有精准的数据,就没有完美的味道!”
“是吗?”赵振宇笑了,“我看你们那位‘第一主厨’,数据挺精准的,怎么把自己给炒没了?”
“你!”阿贝尔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胖厨子根本没理会他们的争吵。
他从油罐里舀了一勺猪油,扔进锅里。
“滋啦——”
白色的猪油在热锅中迅速融化,一股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看好了,新来的!”他冲着裁决官吼道,“别用你的眼睛看,用你的脑子记!”
他没有等。
他一把抓过裁-决官的手,强行塞到锅柄上。
“拿稳了!”
裁决官的身体,比钢铁还要僵硬。
“颠勺!”
胖厨子低吼一声,用自己的手,覆盖在裁决官的手上,猛地向上一抬。
“当啷!”
沉重的黑锅,被一股蛮力掀起。
锅里的热油,像受惊的鱼群,猛地向上飞溅。
裁决官的逻辑核心,瞬间计算出了上百种失败的可能。
油会溅出锅外。
锅会脱手。
甚至,这股不稳定的力量,会直接掀翻整个灶台。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胖厨子的手,像一座山,稳稳地压住了他所有的计算和恐慌。
他的手腕一抖,一压。
那口飞起的黑锅,划过一道圆润的弧线,又重重地落回灶台。
“轰!”
锅底与火焰,再次亲密接触。
而锅里那些飞溅的油,一滴未洒,全部被稳稳地接住,均匀地铺满了整个锅底,像一层闪闪发光的镜面。
“看见没?”胖厨子松开手,喘了口粗气,“这叫‘锅气’!是你用仪器算一万年都算不出来的东西!”
裁决官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手。
刚才那一瞬间。
锅的重量,油的温度,火焰的舔舐,离心力的拉扯……
无数无法用现有单位衡量的数据,像一场风暴,冲刷着他的感知系统。
他没有理解。
但他记住了。
“现在,你来。”胖-厨子命令道。
裁决官沉默着,握紧了锅柄。
他模仿着刚才的动作,手臂发力。
“哐当!”
锅被他抬了起来,却像一块死板的铁疙瘩,直上直下。
锅里的油,被这股生硬的力量,震得四处飞溅。
几滴滚烫的油,溅在了他的手背上。
“滋——”
一阵轻烟冒起。
他的制服,能抵御激光的切割,却无法完全隔绝这种带着“锅气”的热油。
一阵细微的刺痛,第一次,通过他的神经末梢,传递到了中央处理器。
“疼。”
他吐出了一个字。
“哈哈哈哈!”阿贝尔和他身后的学徒们,爆发出肆无忌惮的狂笑。
“看啊!他把自己烫伤了!”
“一个连锅都拿不稳的废物!一个会被油烫伤的‘老板’!”
“这就是你选择的道路吗?裁决官?一条通往愚昧和失败的道路!”
裁决官没有理会那些嘲笑。
他只是看着自己手背上那个小小的,深色的印记。
他的处理器,正在疯狂分析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疼……”他重复了一遍,仿佛在品味这个全新的词汇。
“疼就对了!”胖厨子吼道,“疼,就说明你他妈还活着,不是一堆冰冷的数据!”
“再来!”
裁决官抬起头,眼中那代表着逻辑的光芒,第一次,被那簇小小的火焰,和手背上那点微不足道的疼痛,染上了一丝别样的色彩。
他再次握住了锅柄。
这一次,他没有用手臂发力。
他的腰,微微下沉。
“哐!”
锅,再次被颠起。
依旧生涩,依旧笨拙。
但锅里的油,没有再溅出来。
它们在锅里,划出了一道虽然歪歪扭扭,却完整的圆。
阿贝尔的笑声,卡在了喉咙里。
他无法理解。
为什么?
为什么这种充满了错误的动作,却能产生一个趋向于“正确”的结果?
这不科学!
“够了!”
阿贝尔发出一声怒吼,打断了这场在他看来无比荒谬的教学。
他走上前,直视着裁-决官。
“我,金勺阿贝尔,第一主厨的首席弟子,在此,向你,美食星域的新‘老板’,发起挑战!”
他的声音,回荡在这片破碎的白玉平台上,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就用你正在学的,这道最卑贱的菜!”
他指向裁决官手中的锅。
“蛋炒饭!”
“用你的‘感觉’,来对抗我的‘数据’!”
“现在!立刻!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