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尘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葱郁却陌生的山野间,这里灵气充沛,是块不可多得的宝地。
他听见眼前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他看见在那里有一只瘦小孱弱的讙幼崽正被几只体型比它大得多的幼兽围堵。
它们用爪子拍打它,抢走它找到的灵果,发出嘲弄的嗤笑声。
“废物!就知道吃!”
“小废物!跑都跑不快!”
“把它推到泥潭里去!”
那只弱小的讙试图反抗,却被轻易掀翻沾了满身泥污,那只金瞳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它不仅被同族兄弟姐妹欺负,连其他神族的幼崽也学着样,将它视为取乐的对象。
谢无尘看到这里,明白过来,这是讙的记忆,也是它的童年遭遇。
就在这时,场景突然扭曲变换,变成了黑夜,山林也变成漆黑一片。
谢无尘此时站在一处山沟上,他看见小小的讙正被几只少年毕方鸟骗至一处深不见底的山沟旁。
“喂,听说下面的月光苔很好吃,你去帮我们摘点。”
“对啊,你最小,能钻进去。”
小讙信以为真,小心翼翼地探身,却被其中一只毕方猛地从背后一推!
谢无尘本能地上前想拦住,可手直接穿过了讙的身体。
讙尖叫着滚落陡坡,尖锐的岩石划破了它的皮毛,它拼命想抓住什么,却徒劳无功,不知滚了多久,它才重重摔在沟底,浑身剧痛,动弹不得,而头顶上方,传来毕方们得逞后远去的嬉笑声。
讙在阴冷潮湿的沟底待了一天一夜,竟然没有任何人来找它。
它又冷又饿,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它尝试了无数次都爬不上去。
慢慢地它的伤口开始溃烂,力气渐渐流失,希望也一点点湮灭,它蜷缩在苔藓上,发出微弱的、绝望的呜咽,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就在它意识模糊之际,一道伟岸的身影遮住了沟口落下的月光。
那是一个面容俊朗、气质威严的男子,额生龙角,周身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气息,他蹙眉看着沟底奄奄一息的小兽,轻轻一跃便落到它身边。
“怎伤得如此之重?”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
他小心地托起小讙,掌心渡来温暖醇厚的灵力,瞬间缓解了它的疼痛和寒冷。
小讙在他温暖的掌心里,第一次感受到了安全和善意,它用尽最后力气蹭了蹭他的手指。
“小家伙,还挺可爱?”男子突然笑了。
紧接着画面再次扭转。
那个男子将它带回了家,递给一位气质温婉的女子。
“它怎么了?”女子一见那瘦小孱弱的讙,便急忙接过来,小心翼翼地为它检查伤口。
“太羸弱了,在族群里受了欺负,我瞧着可怜,就带回来了。”男子解释道。
“真是个小可怜。”女子轻声叹息,包扎伤口的纤长手指愈发轻柔。
男子坐到她身旁,从身后温柔地环住她高隆起的腹部,柔声商量:“等它好了,就让它留下来,给咱们即将出世的女儿做个玩伴,好不好?”
女子回眸一笑,指尖轻轻点了一下他的眉间,嗔怪道:“你呀!孩子还没出世呢,你这当爹的就往家里捡了多少活宝了。”
从此,小讙有了家。
它在青要山自由奔跑,再无人敢欺辱它。
男子会教它修炼,女子会温柔地梳理它的毛发,它最喜欢将三只尾巴缠在女子高隆的腹部,感受里面传来的微弱生命波动,那是它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谢无尘看到此景,回忆起自己的童年生活,也如此时的讙一样,平和而快乐。
谁知画面再次扭转,天空变成了血色,四周恐怖的威压降临,喊杀声与惨叫声四起。
美丽的青要山化为炼狱,男子浑身是血,四周全是杀红眼的修士,可就是这样的境遇,他都没有忘记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讙,他一把将它塞给一只同样负伤、准备突围的狼王:“带它走!越远越好!”
狼王叼起它,在混乱中冲杀出去,小讙最后看到的,是男子决绝冲向敌人的背影,以及女子消散成漫天光点的身影。
从此,它开始了无尽的流浪,躲藏、挣扎、求生,却再也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称之为家。
画面的最后,长大的讙经过多年流浪的洗礼,已经变得犀利强势起来,此时它的前腿被包扎成了粽子。
它低头看着自己丑得出奇的前腿,胡须抖了抖:“愚蠢!你绑的是死结!要是遇到危险,本王连爪子都抽不出来!”
画面一转,谢无尘看见了云昭,只见她瞪了讙一眼:“再啰嗦就把你绑成粽子。”
从那以后,讙结束了流浪,它躺在那简陋的杂物房里破烂的草垫上,却睡的安心极了,它又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至此,幻境消散。
谢无尘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仍站在原地,眼眶却已湿润。
他看向眼前的讙,它依旧安静地坐着,但那只金瞳中,却翻滚着这些年来积攒的悲伤、思念与此刻无比清晰的决绝。
“你……”谢无尘的声音有些哽咽,“你给我看这些,是想告诉我什么?”
讙站起身,走到云昭榻前,温柔地舔了舔她石化冰冷的手指,然后回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谢无尘。
它抬起爪子,先是指了指云昭,又指了指自己那颗毛茸茸的心脏位置。然后,它伸出舌头,虚虚地舔了一下自己最锋利的獠牙,又用爪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
最后,它再次看向谢无尘,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托付,它低吼了一声,这次,谢无尘清晰地感知到了它的意思,那不是语言,而是一股直接传递过来的神念:
“我的命,是应龙大人和白泽大人给的。”
“我的快乐,是小云昭还没出生时就给我的。”
“青要山是我的家,他们是我的家人。”
“现在,家没了,家人要死了。”
“该我还给他们了……我知道怎么救她,用我的命,换她的命。”
“替我……守护好她,守护好……家。”
说完,讙不再看谢无尘,转身奔向云昭。
谢无尘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讙最后那道决绝的眼神和神念,像一把重锤砸在他的心上,他明白了,讙不是在讲述过去,它是在交代遗言,是在进行一场沉默却壮烈的赴死前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