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余光瞄到他已经在摘手链了,莳柳的狠心立时软下。
觉得两心相交,真诚更比威压能御人。
于是她如实说:“我父君被魔神杀害的时候,是我将他抱在了怀里,他是在我怀中陨散的。”
“我散尽元神能活过来,那我父君他那样修为更高神寿更久的人肯定也能活过来对不对?”
季逾听着,眉头渐渐有些紧。
莳柳说:“我想,或许是他陨前留有一缕元神在我身上,所以在我元神修复的过程中,他的元神也在修复。”
“只是他的情况比我糟些,才会这么多年没有醒转。”
“因着我是他亲生女儿,有血缘牵绊,他这才一直在我身边。”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元神是以怎样一种方式相生着,
我只知道,他的神体由六神五行天极琀在保护,
我醒来看见了天极琀,意识认定这是我的所有物,并且我感知到了琀珠里有一个生命待养育,感觉到他与我有血的渊源,并且他的灵气是我熟悉的。”
“天极琀只是一件养神灵的法器而已,除了好看一无用处,如果里面养着的不是我的父君,这珠子你拿去就拿去了。”
“可他是我父君啊,我用神草、神器灵息滋养了几千年,马上就能将他唤醒出来,这几千年,我只为这一件事在奔忙,你懂吗?”
“所以这天极琀,我不能给你,你得还我。”
“倘若你真的喜欢这颗珠子,等我把我父君唤醒出来再把它给你可好?”
说完,莳柳眼中已是波澜滢滢。
她不是内心多柔软的人,这是她鱼生里少有的在人前真情流露。
不是因为季逾与她有过两吻情分,只因天极琀对她意义非凡。
莳柳只想真诚对待季逾,没想用真情来攻略季逾,但真情有自己的想法,还是不受控制地表露了。
于是她觉得,好容易才追求到她的季逾会一改往时的有肺没心因她动容。
毕竟了解了他多一点之后,发现这个傲娇闷骚的男人其实挺不错的。
本事比好些人强,愿意做人的时候真的温柔得令人心花乱绽,他有足够的资本能引神“堕落”。
然而万事尽在掌握的莳柳万万没料到,季逾今天不做人。
——他很认真地听莳柳讲完要回天极琀的因由,又静静地将她打量了好一会儿,已经解下的琀珠拿在手里,却是僵滞不动。
他过分好看的一张脸从带着些许玩味的神情,一帧一帧阴沉下来,修逸剑眉一蹙再蹙,皱成一团揉拧过的纸。
完全看不出动容。
有的只是疑惑。
莳柳觉得那样古怪的神色就是疑惑。
除却此,她想不到其他。
“里面养着你父君……”季逾似自言自语,又似在确认。
莳柳即时接话:“嗯。是。我父君。就是你们现在说的爸爸。”
季逾看着手里的琀珠,复看回莳柳:“你爸爸……”淡粉唇角挂抿着一抹笑,眉尾耷拉下来,“手给我。”
莳柳把手缓缓伸出,浑身不是滋味地看着他。
季逾捻着手绳两头,将琀珠系在女孩白润润的左腕上,
“我只要珠子,不要你这个什么尘缘丝。”莳柳说。
尘缘线是他捆妖的法器,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之物,缠她手上算怎么回事。
“你说不要什么?”季逾盯住她,语气很慢却很有力,似能捻碎骨头。
莳柳固执地说:“我说我……”忽然从他愈发幽暗的眸色里咂摸出别种深意,便不多讲了,“没什么。”
“戴上就不准摘下来,记住了。”季逾又用那种命令的口吻跟她说话。
霸道强硬,当自己是什么少女幻想出来的霸道总裁似的。
该不会偷偷看少女漫画学的吧?
肯定是的,不然说不清楚连情绪细节都没有,就只会“过来”、“不准”这种硬梆梆,但其实是想靠近、愿意进一步交往的表达。
死相!
莳柳得到珠子后,说:“那你忙着,我先走了。”迫不及待告辞。
转身,就听季逾憋不住地笑起来,嘴里念着“爸爸?哈哈,爸爸”,笑着笑着竟然捶起桌子来。
胸腔里的颤音像击鼓的回响,大得三米外都听得见。
谑嘲的调调传入莳柳耳朵,顿觉后背一片汗毛倒竖。
她想回头问他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爸爸”是什么独特的笑点吗,想了想,觉得没必要了。
跟一个从来不正常的人理论,岂不显得她也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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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莳柳锁门关窗,拉上窗帘。
把自己隐藏在一方绝对隐蔽的空间里。
黑碎花的亚麻拖鞋一甩,撇脚在古朴的白纱帐架子床沿坐下,抬起季逾亲手缠在腕上的天极琀端量。
穿针引线的人能把手绳编织得多精美不需多说,那红绳在雪色的腕间诚如雪地中血河流淌,对比鲜明,炽烈夺目。
不可否认,那指代两物纠缠的尘缘线确实让莳柳内心荡漾起一些悸动,不过眼下更重要的事不是思春,是把已获灵息注入琀内,滋养里面的人。
莳柳指尖凝起一丝灵力,指掌轻轻拂过手腕,只见一道红光闪动,图纹繁复的珠子旋即从密密编缠的尘缘线中转移到了手心里。
纹路精致的珠子握进掌心,嵌入皮肉,才真正感受到它真的回来了。
珠子离了尘缘线的束缚,缓缓变成乒乓球大小。
许是感知到了莳柳的爱意,它便就保持着她从前习惯抓握的形态。
没有涨一分,没有减一分。
一切都刚刚好,单手将珠子在掌心图抟了又抟,久违的熟悉感瞬间席卷,充斥在莳柳长久空寂的心怀。
与琀珠相依为命的记忆交织,织成了网将她笼罩,织成了茧将她包裹……
莳柳很喜欢这种带着亲切感的裹缚——这是她步履不停的意义。
莳柳兀自发笑,激动又幸福地一翻身滚到床上去,珠子抱在两掌之间最柔软温暖处,紧贴心跳,蜷身享受这无以言表特殊一刻。
狂风伴夜色倾泻,窗外虬蟠的芙蓉树嘎嘎作响,隔墙高屹的冷杉树梢枝在半空凌乱。
白忽忽绞在青枝树杈上,抱怨:
“你能不能别长了,或者你多吃点啊,又瘦还高,是想风把你摧断吗?”
“你不是树精嘛,不要风一来就摇行不行,晃得我脑壳昏。”
青枝委屈:“我也不想摇,这风它不对啊,我稳不住。他又心情不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