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是有重量的。’
北原桐曾经听过这一种说法。
而事实上,她也在后来的‘进修’中,逐渐理解了‘灵魂的重量’究竟代表着什么。
说的唯物一些,无非就是一个人的‘精神’所拥有的力量,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而说的魔幻一些——
“存在的证明。”
“与真实存在的【肉体】相比,灵魂反而更像是一个人‘存在的证明’。”
肉体可以被摧毁,而灵魂,却可以保存。
然而。
就在这一刻。
就在副驾驶上的少年笑吟吟地递来‘带骨牛肋’的这一瞬间。
北原桐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错觉。
‘肉体和灵魂,会同时湮灭。’
“什么都留不下来。”
“会被他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而在我死了以后,所有人都会忘记我。”
“没有人敢谈起我。”
“一切【生】的痕迹都会被埋葬。”
北原桐一时间竟然双眼涣散,悲哀的思绪染上她的脑袋,足以将‘灵魂’碾碎的压迫感将她几乎置入一个绝望的世界里。
就这?
还精英呢?
“嗤!”来栖晓拧开一瓶橘子味气泡水,用略带好笑的目光盯着北原桐。
“聊聊天罢了,这么紧张?”他想,再厉害的女孩,终究还是一个没怎么遭过毒打的年轻人。
年轻人,气盛。
这不是得劳烦他这个未来的男主人调教一番?
北原桐从窒息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她恢复了短促的呼吸。
“唔...”牛肋排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了她的嘴里,油润的牛油香气在鼻前蔓延,她的嘴唇变得润滑。
北原桐不敢张嘴,只能用嘴唇抿着牛肉,重重地呼吸几下后,才缓过来。
“别弄得我欺负你一样。”来栖晓伸出手,将解腻的橘子汽水放在扶手箱杯架上。
他看着‘乖巧’了许多的北原桐,忍不住摇了摇头。
“时间很宝贵。”
来栖晓顺手打开了遮阳帘和天窗,他双手抱胸,眯着眼抬头,感受了一番微凉的空气与东京的夜空。
说实在话,天气不晴朗,光污染严重,不是很好看。
但北原桐就像是因为新鲜空气而得到了‘解脱’一般,重重喘气后,脑袋也随之冷却了下来。
她缓缓将嘴里的肉咀嚼好,喉咙微动,咽下喉咙。
简直就像一只被教训好的小犬一般,吃饭还要看主人脸色。
“我...”
“喝点水,继续说,不碍事。”来栖晓说。
北原桐咽了咽口水。
“我和她第一次见面,是在高中。”
“高中?”来栖晓侧过脸,看北原桐那张严肃起来的俏脸,好奇地问道:“北海道的高中?”
“嗯。”北原桐点了点头。
她沉默了一下,接着为来栖晓解释起来:“剑崎财团在日本投资建设了许多中学。”
“你也是北海道人?”来栖晓问道。
“不算。”北原桐摇了摇头,说:“只是因为我的父母在北海道做生意,因此,我的童年都是在札幌度过。”
“做生意?”来栖晓更好奇:“与剑崎财团有关的生意?”
北原桐的父母,不就是北原隼人的子辈么?
以那个老人在剑崎财团之中的关系,他的子辈,总不会就是普普通通的生意人吧?
来栖晓想的更多。
他甚至在脑补,北原家该不会是剑崎财团在札幌的一个‘据点’。
掌管地区生意往来云云。
“不...”北原桐摇了摇头。
她说:“只是一家普通的温泉旅馆。”
温泉旅馆?
来栖晓听后,想了想,并没有觉得太过‘离奇’。
“我的父亲与母亲,都是自由自在的性格,对成为‘精英人士’,融入剑崎财团的一份子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
“我爷爷也不想他们走上和他一样的道路。”
北原桐认真解释了一番。
人各有志。
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节奏极快的城市生活。
为公司财团卖命,也很难说是一件‘好事’。
了不起,但不轻松。
“懂了。”来栖晓点了点头。
“继续。”他说。
“我在高中第一次见到了她。”北原桐回忆起了往事,她眯起眼,幽幽地说道:“说起来,在那时,我第一眼见到她,就觉得这个女孩‘很不一样’。”
“第六感。”来栖晓摇了摇头。
“算是吧。”北原桐抿着嘴唇,继续说道:“我总觉得,她心里藏着一些难以对外人说的事。”
“同时,她很认真。”
“上课时的状态,让人觉得,她有一种迫切的上进心。”
“那只是第一天。”北原桐偷偷看了眼来栖晓的表情,发觉男孩神情平淡,便继续讲述她的过去。
“后来,当我回到家。”
“我才发现,家里多了一个女孩。”
“她?”来栖晓想了想。
的确。
悠木浅夏向‘北原隼人’求助,理所当然的是,从家族中逃离的她身上既没有支撑生活的钱,也缺少谋生的手段。
此时,在北原隼人的安排下,暂时住在与剑崎财团关系‘不近不远’的温泉旅馆,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虽然是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但她也可以在温泉旅馆里打工,获得‘名义’上的居住权。
如此,也不会让她觉得自尊心如何受损。
来栖晓是了解老师的。
对她麻烦的性格,也算得上了如指掌。
“然后...”来栖晓看向北原桐,此时,管家小姐正咬着嘴唇,将俏丽的侧脸对着来栖晓。
后来的事,来栖晓光是用猜就能猜出来。
“两个年级相近,又很聪明的女孩同住屋檐下,她们不止成为了同学,更是一同生活,同吃同睡的姐妹。”
“对吗?”
“友谊可以很坚韧,也可以很脆弱。”北原桐点了点头,对来栖晓的话表示了确认,但她又补充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让来栖晓感到有些古怪。
“她看起来,几乎不认识你。”来栖晓察觉到她话语中的深意,便挑了挑眉,说道:“而你,也只会在她不在的时候,问我关于她的问题。”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来栖晓先是揣摩了一番北原桐与悠木浅夏的心理,大致有了‘姐妹情分崩离析’的想法后,追问道。
“关于理想与未来。”北原桐摇了摇头。
提到这个问题,她似乎也有些纠结。
嘴唇紧紧抿着,俏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连同那对漂亮的眼睛,都恍惚了一刹那。
“所以,你才会忍不住对我问出那个问题。”来栖晓想明白了一些事,于是淡淡地看着她的脸,说道。
“你,北原桐,并未接受父母的‘小富即安’、‘自由自在’的理念,反倒是十分向往大城市的生活,更因为祖父的能力,剑崎财团的影响之下,有了成为【更出色的人】这样的理想。”
“理想支持你努力上进学习,渴望离开札幌,来到东京,加入剑崎财团。”
“你想成为对外呼风唤雨,叱咤风云,对内能服侍好剑崎家主的完美管家。”
“或者说...你很憧憬你的祖父。”
“希望成为像他一样优秀的人,所以,处处都在向他学习。”
来栖晓完全可以理解北原桐的想法。
别问北原桐为什么没有继承父母的家业。
问就是隔辈亲,隔代遗传这一块的。
“而她呢?”来栖晓看向北原桐。
“她的梦想却很简单。”
“去东京。”
“既不是为了出人头地,也不是为了呼风唤雨。”
“她甚至‘自甘堕落’,拿着出色的成绩,早早躺平,成为了剑崎财团下属学校的一个教书匠。”
“如果,她的梦想是成为老师,教出出色的学生,为剑崎财团有所贡献,那就罢了。”
“偏偏,她放弃了那么多,成为了一个老师的原因,只是为了等一个人。”
“这令你...感到不解,甚至,愤怒?”
来栖晓说到这里,表情就有些古怪。
北原桐的思绪,他不算太懂。
至于所谓的‘愤怒’,也只是猜的而已。
日本人,尤其是这种家族的条条框框下规训的日本人的思维,他很难共情。
可是,当他看到北原桐对他的话产生了些许反应后,很快就懂了。
“人各有志,何必呢?”来栖晓摇了摇头,这就是他不理解的地方。
“不知道...”北原桐闭上了眼睛,她长长的睫毛颤动,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如释重负一般,重重叹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也随之垂落。
“我只是想不通,一个拼命学习,在成绩上压过我一头,比我还要疯狂、努力、出色的女孩。”
“她为什么要放弃更好的一切。”
“只是为了去东京等一个人。”
“我们约好了要成为更优秀的人。”北原桐摇了摇头,说:“可她却【忘】了我。”
“我想,或许——”
“那天,我和她泡在温泉池里看着夜空。”
“我的眼里闪烁着希冀的光彩,看向我自以为‘一生追逐的对手与朋友’,希望从她那里得到回应与笑容的那一刻。”
“她虽然笑着点了点头,用毛巾擦着脸。”
“抬头看着与我共同沐浴的星夜。”
“她心里,已经产生了与我‘划清界限’的想法。”
“那不是一种‘背叛’。”北原桐面露怀念之色,颇为自嘲地一笑:“说是背叛未免太过自作多情。”
“她只是没有把我看的很重要罢了。”
来栖晓听完北原桐说的这番话。
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女孩子之间的友情,有这么扭曲和重力吗?
他从心里觉得,悠木浅夏其实并不是那种人。
“有没有一种可能。”
“她只是天然呆?”
来栖晓忍不住吐槽:“你对她说自己的梦想,她也在心里想着自己的梦想,她也许在心里祝福你,并且,没有意识到她的努力让你视作了对手。”
“在她心里,她的‘天赋’是否被浪费,这都是一种不可能的事。”
来栖晓知道些许悠木浅夏的过去,所以他才有权利这样解释。
“或许...”北原桐抿着嘴唇,终于笑了,只是笑容有些干涩,说:“我知道,我自己有些自作多情。”
“人生,总要有一些无法释怀的事。”
“有些事,我想通了之后,便一笑置之,不再放在心里。”
“可有些事,我想不通,所以放不下。”
“或许,这件事未必真的有多么重要。”
“但它已经是我的心结。”
“所以...”
“我大胆向您提出了问题。”
北原桐缓缓转过头,她如今已经不奢求来栖晓能够解答她的问题,但她也有一些小心思。
譬如,完全不加以掩饰自己闪亮的眼睛,更不遮掩她黯然的俏脸,也将那对性感的嘴唇抿在了一起。
好一个弱气的英气姑娘。
有点意思。
“装可怜?”来栖晓笑了,这一次笑容里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单纯就是被她这副样子逗乐了。
“呀...您何必戳破呢?”北原桐的胆子真的很大,她在短暂的‘惊吓’后,便恢复了她自己该有的风采。
俏皮与自信一个不落,更有种小心机。
北原桐‘羞’红了脸,对来栖晓扭捏了起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
来栖晓是个什么样的性格,北原桐也渐渐摸清了。
“早些时候的冷眼相对哪去了?”来栖晓好奇她的脸皮怎么恁厚?刚才对他的感情生活颇有微词的女人去哪了?
现在他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女孩是谁?
“小桐作为管家,有规劝未来家主的义务。”北原桐先是正色,旋即很快面露笑容,那粲然的微笑好像点亮了车内的空间,让气氛一下和缓了下来。
“但,小桐还有不成熟的地方,不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请少爷责罚。”
呵,女人。
来栖晓战术后仰,看着女管家明媚的笑颜,心里泛起了嘀咕。
有时候啊,心机深重的女人真的挺可怕。
连来栖晓,都分不清她的笑几分真假。
来栖晓想了想,对她挑了挑眉,忽然说道:“责罚和奖励,是不是打一棍子给一蜜枣?”
北原桐歪着脑袋,似乎不明白来栖晓为什么这么说。
“有罚就有赏。”
“过一段时间,我们会去一趟你老家。”
来栖晓伸了伸懒腰。
而瞧见北原桐愕然的表情,他又说:
“罚什么的...”
“谈这个多伤感情。”
“而且罚这个词我不喜欢,换成调教,你觉得怎么样?”
来栖晓糟糕的性格又开始了。
北原桐脸色一青。
“哦,我有点困了。”
“时间晚了。”
“这些东西留给你,好好吃,多吃点。”来栖晓调戏她的欲望高涨,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后,旋即推开车门,利落地下车。
“我要和我的女朋友们睡觉了。”他随口补充了一句:
“管家小姐。”
“我觉得你很不错,调教调教,可看一用。”
来栖晓的身影消失在车旁。
北原桐将垂下的黑发勾至耳后,她偷偷看着来栖晓的背影,俏脸上的表情青红交加,甚是复杂。
她听着自己躁动的心跳声。
心想——
‘好好吃,多吃点。’
‘和女朋友们睡觉。’
‘调教调教。’
这里面,该不会有什么很该死的关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