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路途之中。
一点点的小插曲随着来栖晓的开口而变得不值一提起来。
“对了,咱们昨天放学前聊到哪了来着?”来栖晓侧头看向同事二人组,不经意地提起昨天的事。
同时,他碰了碰悠木浅夏微微冰凉的手,手指在她细腻的手背上轻轻点了两下,表示他知道悠木浅夏心中所想。
来栖晓当然发现了眼前的樱井美和已经彻头彻尾地换了一个人。
他此刻只是做给周围正常的雪村人看的。
必须表现得和他们一样,对显而易见的变化“视而不见”。
这才是地地道道的的雪村人。
手背上传来男孩的指尖触感,只不过轻轻触碰,来栖晓瞬间稳住了悠木浅夏的心态。
得到了来栖晓的答案。
‘是的,我也看到了,这不是错觉’这样的眼神回应,悠木浅夏剧烈的心跳稍微平复。
女孩微微抬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略显苍白的笑容,对着完全陌生的“樱井美和”轻声说道:
“石田老师,樱井老师,早上好。”
“悠木同学还好吗?看起来脸色不太对劲呢...”尽管皮囊已然是另一个人,可这位“樱井美和”依旧完美复刻了原本那位老师的温柔性格。
她忧心忡忡地望着怯怯低头的悠木浅夏,语气真诚,关切地询问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到学校后,要不要先去保健室看看?”
“或者,还是回家休息一天比较妥当?”和曾经的樱井美和一模一样,这里的建议听起来完全是为学生着想。
“樱井老师,我没事。”悠木浅夏重重喘了一口气,随后,在来栖晓的赞赏目光下,她缓缓抬起头,大胆地迎向“樱井美和”关切的目光,笑了笑后说道。
女孩的声音清晰了许多。
这不是很不错吗?
来栖晓心想。
能在如此巨大的冲击下,迅速调整状态,做出应对,她的成长肉眼可见。
“只是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而已,做了个不太好的梦。”悠木浅夏对眼前占据了老师身份的陌生女人,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老师,我不碍事的,可以去上课。”
这个女孩在对外人露出这种礼节性的距离感笑容时,那面庞上的神情,竟奇妙地与她的名字“浅夏”二字相得益彰。
就像初夏清晨尚未变得灼热的阳光,温暖,明亮,清凉,丝毫不火热。
完美的清冷少女。
可正是得体的“完美”,这个女孩少了些鲜活的情感流露。
强调。
以上,都只是‘外人’的感觉。
熟悉的人,她的态度自不一般。
“如果有不舒服,记得随时和老师说,不要勉强自己。” “樱井美和”柔柔一笑,脸上甚至露出了两个甜美的小酒窝。
这是另一位樱井老师所没有的。
却在这时,一旁被短暂忽略的石田小暮挠了挠她那头短发,看完眼前这场“老师关心学生”的温情戏码后,她嘿嘿地促狭一笑。
这女人轻轻一肘子怼在来栖晓的腰侧。
女人挤眉弄眼地说:“小来栖君,你这是什么记性啊?金鱼吗?”
“昨天我们不是刚刚说到...”石田小暮转了转眼珠子,脸上露出贼兮兮的笑容,拉长了语调说:
“要给你石田姐姐我,介绍几个像你这样的单身男青年的事吗?你可不能糊弄过去!”
“嘭!”只听很清脆的响声。
是“樱井美和”摆出一脸无奈又好笑的表情,伸出手,盖在了石田小暮的脑袋瓜上。
“你真是,当着学生的面,也没个正经!”
樱井美和无奈地摇头叹息,那神态语气,与好友互动时的熟稔,与昨天一般无二。
随后,她转过头看向来栖晓,自然地接上了话题:“我记得,你昨天分明是说起了远在东京的父母,怎么今天就忘了?”
是啊,父母。
冯虚御风的浮木,虚构背景中的一环。
hide了,滚木了,不存在的设定。
来栖晓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这个替换者,连昨天交谈的具体内容和细节,都与原本的樱井美和记忆完全同步了】
改写她在身边人脑海中的印象。
覆盖记忆片段。
这大概也是植入所有雪村人大脑中的那套‘情感回路’的作用之一。
通过某种集体潜意识或者信息素之类的东西,同步更新记忆。
悠木浅夏之所以没事,没有被这种认知篡改影响,正是因为她心中对雪村的信仰,对这套体系的合理性,已经产生了怀疑。
再完美无缺的骗术,一旦观众内心深处产生了“这是假的”的认知,那么任何后续的欺诈效果都会大打折扣。
即: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我知道这肯定是假的,所以我不会上当。
这与那些因先入为主的虔诚信仰而毫无怀疑的雪村居民,有着天壤之别。
“我在想,少了我这么一个只顾着自己享受,跑出来‘体验生活’的富贵公子哥,对他们来说,应该没什么所谓吧。”
来栖晓笑了笑,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对“樱井美和”与石田小暮说道。
这很符合他虚构的“叛逆富家子”人设。
来栖晓知道,假如他真的存在父母,而他又真的被雪村洗脑成功,那么被植入的回路会下意识地让他抗拒亲情纽带,将其扭曲。
将父母的认知改写为:“无所谓孩子死活的人”、“冷漠的富豪”。
这正是雪村对误入者进行情感剥夺,切断其与外界联系的重要手段。
“樱井美和”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多做评论。
然而,石田小暮却又开始耍宝,她双手合十,眼睛放光地看着来栖晓:
“这些都不谈,小来栖君。”
“快啊,行动呢?你可不可以给我介绍几个像你这样好看又温柔,最好还有点家底的富二代小男孩?”
“石田姐姐我快要忍耐不住了!!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对身边人下手了!”她做出夸张的哀嚎状。
这女人,真是疯了!
也不知道雪村怎么会孕育出她这种仿佛憋了八百年的性压抑怪兽!
来栖晓内心吐槽,面上维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就在石田小暮咋咋呼呼的胡闹声中,一行人总算来到了学校门口。
喧闹暂时告一段落。
来栖晓拍了拍身边小姑娘的脑袋,用眼神示意她安心,然后便与她分开,走向教师办公室。
悠木浅夏还需要去教室准备上午的课程。
而来栖晓则打算利用“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利,与这位“焕然一新”的樱井美和再进行一些接触。
一段时间的交流过后。
无论是课间休息时的闲谈,还是刻意引导回到昨天讨论过的话题,亦或是根据昨天樱井美和无意中暴露的一些个人喜好进行展开讨论。
来栖晓都得出了一个结论。
无懈可击。
眼前的这位“樱井美和”,她的反应、她的记忆、她的性格偏好、她与石田小暮的互动模式。
所有的一切,都完美得与‘昨天那位樱井美和’一模一样!
简直就像是樱井美和去做了个瞬间完成的超高精度整容手术,然后改头换面重新出现。
和jojo不灭钻石里的吉良吉影一模一样。
这里也有替身攻击,这里也有替身‘灰姑娘’?
咳咳。
玩笑话就不说了。
在神巢的影响下,化不可能为可能实在太简单不过。
“那么,真正的樱井老师。”体育课上,趁着自由活动的时间,悠木浅夏站在场边,听完来栖晓对新“樱井美和”观察后的评价。
女孩咬了咬嘴唇,忍不住开口。
话一出口,她似乎觉得“真正”这个词用在已经被替换的人身上不太恰当,于是立刻换了个更准确的词:
“曾经的那位樱井老师,她怎么样了呢?”
来栖晓先伸手点了点她握拍的手腕,帮她调整好羽毛球拍的角度和发力位置,并且亲自做了一个标准的发球示范。
白色的羽毛球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从昨天我们分开,到今天早上见面,她身上唯一发生且我们已知信息相关的事件,就是昨夜进入了那个‘神国’空间。”
他走看着悠木浅夏尝试发球,同时压低声音说道:
“我们不妨做一个最大胆的假设。”
“昨天夜里,她在那个空间里,是否因为当场‘奉献’了过于狂热的信仰,或者触发了‘成神之路’之类的东西,导致她‘回不来’了。”
“所以,为了填补‘樱井美和’这个身份在雪村社会中的空缺,避免引起混乱和怀疑...”
“他们选择以这种修改认知的方式,让一切看起来完美无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悠木浅夏模仿着他的动作,发出一记球。
羽毛球在体育馆明亮的灯光下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最终落在了对方场地的边界附近。
“奉献信仰,成神。”悠木浅夏愣愣地望着那落地的羽毛球。
她仿佛在那小小的球体上看到了昨夜那片狂热空间的倒影。
“可她的身体,总有一个去处——”悠木浅夏虽然对这一切感到晕眩,不太好理解具体的来龙去脉,但她却莫名其妙地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就算意识或者灵魂,不管是什么,回不来了,那她原本的身体呢?总不能凭空消失吧?”
“说得好。”来栖晓赞许地点了点头,引导着她的思考:“抓住了关键。那么,你觉得,樱井美和的身体,最有可能在哪里?”
他抛出了问题,期待着悠木浅夏给出答案。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悠木浅夏忽然转过身,与来栖晓四目相对。
她提起了另一件事,碧色的眼眸中满是认真之色。
“他们,也对sensei做了一些事吧?在sensei刚来雪村,‘昏迷’醒来的过程里。”她的眼神变得坚毅:
“可是,你却好像完全没有受到雪村这套规则的干扰,没有变得和大家一样。”
“那天,sensei你在火场里救下了我,以一个外乡人的身份,鼓励我,让我坚持自己的想法,不要被同化。”
“可是,在你成为雪村人之后,你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你的想法,你的目的,都还是清晰的。”
“我不认为,在雪村这样严密的环境下,他们可以任由一个不受思想改造的外乡人在这里闲逛,甚至成为老师。”
“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让你融入这里,就像同化其他人一样。”
说到这里,悠木浅夏睁大了眼睛,语气变得更加笃定:
“曾经,我以为是神明无所不能的神力,自然而然地将人同化。”
“但现在,知道了更多之后,我在想——”
“在你成为雪村人的那一晚,在你昏迷的时候。”
“他们一定对你做了什么,试图改变你。”
“只是你不知用什么方法,不受影响,对么?”
来栖晓看着她的神情,心中满是赞赏。
他点了点头,心中为她拍手鼓掌。
说得好。
逻辑很清晰,有思考过。
那么。
既然不受影响,就意味着来栖晓有机会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真实”。
而结合刚才的推论...
“医院。”悠木浅夏与来栖晓对视着,她重重点头,吐出了这个关键词。
那里,是来栖晓降临雪村后的与其他人接触的第一站,也是所有“外来者”都要停留的地方。
体育课很快在学生们挥洒的汗水中结束了。
放学的路,还是那一条熟悉的从校门口右边拐的路。
真是漆黑的傍晚。
当然,这里说的是天空。
冬日的白昼短暂得可怜,仿佛刚过正午不久,夜色就开始迫不及待地吞噬天空,让人等待入夜的时间过得煎熬。
当然,这里说的是冬天。
来栖晓先是带着悠木浅夏直接回了家。
再一次确认家周围没有明显的眼线后,两人走进家,开始准备起了晚餐。
入夜后,目标才是医院。
来栖晓曾经在自由活动时,就暗自打探过这个医院的大概情况,布局和人员构成。
那时候,他被衔尾蛇空间压制的力量,恢复得还不太足够,不足以支撑他进行更深入的探查。
而眼下——
不止是自保,就算身边带着一个需要分心保护的“拖油瓶”,他也有的是信心。
亵渎!
来栖晓望向窗外一片白茫茫真干净,眼神同样冷。
他垂在身侧的手,一丝鲜红电光从指尖一闪而逝。
是时候,去认真探索一下“净化”与“新生”的起点。
它底下埋藏着骸骨与谎言,究竟是什么样的?